正文 第2章 努爾哈赤:白山黑水1(1 / 3)

第一節另類神話:君王們的“集體自慰”

翻開中國的正史,在每個王朝的家族扉言上,我們都可以看到如此雷同的一種描白,幾乎所有的皇帝,尤其是開國皇帝,都被描繪為是真龍下凡、仙人轉世。傳說在他們出世時,更都有種種神異不凡的景象,或者是彩霞飛舞、百鳥齊鳴,或者是滿室生輝、紅光遍地;而帝王則要麼難產,要麼身有畸形,否則就是行為怪異。總而言之,都要用一種神秘的氛圍,渲染出一個更加神秘的家係來源,與不同尋常的事物掛上關係,扯上親戚,用作自己家譜的開張之篇,以便凸現出本家的尊貴不凡與麗質天生。在這裏麵,應用最廣、效果最好,屢試不爽、最為通用的,當屬感生神話。其共同的特點是隻知其母不知其父,或父為異類,而母親或成功地進行了無性繁殖,如無意中踩到巨人的腳印,品嚐到某種神奇的果實等,感天地之靈氣,而神奇地懷孕生子;或被某種神話中的動物或異形所“臨幸”,生下了更為神奇的異種。

這類神話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商、周人在回憶自己的始祖時,都號稱是隻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商朝始祖契的母親叫做簡狄,有一天看到一枚燕子蛋,就把它給吃了,後來就生下了契。所以《詩經》裏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周朝的傳說更為詳盡,據說周始祖棄的母親薑螈,有一天在野外看到巨人的腳印,有意上前踩了一下,於是乎便生下了棄。薑螈以為他不祥,先是將其扔在路上(真是名副其實的“棄”),禽獸都繞道走,所以平安無事;後來又放到冰上,居然飛來不少鳥類把他給蓋住,為其保暖。而據史載,這兩位母親都是黃帝曾孫帝嚳的妃子,前者是他的次妃,後者是他的元妃。可見,為了證明先祖與神仙的血緣關係,為了本民族優秀的遺傳基因,首先做出重大犧牲的就是這位帝王。秦朝的祖先大業,也是繼承了這一優良傳統,其母吞蛋而生之,又一位父親為之失去了顏麵。

有失必有得。君王得到的是統治天下的合法性,這種合法性來自於上天的賜予,君王是天的兒子(真不知道天有多少種變化形象),又有誰能去找天說理呢?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而模仿的原則就是:“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或者通俗地講,就是標榜君王乃上天的私生子。一般說來,掌握這個基本的原則之後,編故事的具體方法和內容就很容易操作與杜撰了。

後世君王無疑深悟其道,以至於拚命地想往神仙子女這邊靠,而衍化出許多子虛烏有的神秘故事,以便凸現自我的與眾不同與個性張揚,頗有“我酷故我在”的精神。

首先,在出生問題上大力渲染。有野生類:典型如漢高祖劉邦,一天他的母親躺在池塘邊睡覺,突然昏天黑地,電閃雷鳴,劉邦的父親看到一條蛟龍在他老婆身上翻雲覆雨,後來就懷孕生下了劉邦。有異生類:魏文帝曹丕,據稱此人出生時,有車蓋狀的青色雲氣終日籠罩在其頂上(有可能是水蒸氣);晉帝司馬睿出生時,白光滿屋,其母的羊水居然能讓她身下的草墊都變成青草;南朝宋帝劉裕出生時,滿屋神光,具體顏色不清,應該是絢麗多彩,且樹上還有甘露;隋文帝楊堅,據稱此人出生時,紫氣充庭,手上還赫然印有一“王”字(肯定是胎記);唐太宗李世民,據稱此人出生時,有兩條龍在其門外戲耍,三天後方離去;宋太祖出生時,滿屋紅光,而且有奇異之香,生下來三天全身金燦燦的;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也是帶著神光、異香來到人間的;到明太祖朱元璋出生時,紅光更懸乎了,以至於村民們以為朱家著了火,還拎著水桶準備去救火。有夢生類:君王的母親總是夢吃仙丸,或夢日月生辰或異型動物入懷,趙恒的母親夢見一個太陽往下掉,於是奮不顧身地掀裙子去接,沒想到那太陽居心不良,直接鑽進她肚子裏麵,一擊即中,真宗皇帝就此成形。托夢術是最有效的辦法,因為做夢的內容是沒有證人、證據的,無以反駁。

其次,在外貌上極力突出。比如舜的眼睛有兩個瞳仁;晉文公重耳的肋骨是連成一塊的;隋文帝楊堅則頭上長角,全身魚鱗,手掌上有字,上肢長,下肢短;昭烈帝劉備“手過膝,耳垂肩”;司馬炎“發委地,手過膝,非人臣之相”;蕭道成“龍顙鍾聲,鱗文遍體”。以現代人的眼光,這些長相不是屬於畸形就是具有病態。兩個瞳仁隻是說這些名人的眼睛特別清亮,或者是有白內障而已;手過膝應該是屬於比例失調,要不就是佝僂病;至於“鱗文遍體”,可以肯定是皮膚病,而且是“牛皮癬”無疑。

再有,在行為上大膽誇張。如劉邦還沒有發跡時,經常去酒館喝“霸王酒”,開始賣酒的老頭老太很不滿意,後來發現他不管走到哪裏,他的頭頂上總是盤旋著一條龍,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於是就不收他的酒錢了;石勒去世的時候,天上星辰大亂,而且鄴城附近六十多裏的地方,雲呈多種顏色,相互交錯,還有巨響,同時地麵像滾水一樣沸騰,冒出熱氣,很像地震的先兆;北魏慕容姓皇帝在參合陂喝多了酒,嘔吐不止,結果第二年那裏就到處都長出了榆樹,真是吃得有營養,吐出來的也豐富;李克用則更為離奇,在娛樂場所喝醉了,與“三陪女”睡覺,一時巫山雲雨大作;一個刺客企圖幹掉他,結果床上突然爆出烈火,把刺客嚇跑了,頗有些“自燃”的嫌疑。

作為殿後的清朝,在這方麵自然也無法免俗。首先,在其先祖的來曆上,絲毫不差、照葫蘆畫瓢地克隆出了先代的“感生說”。相傳很久以前,在長白山東北部的布庫裏山下,有一個美麗的勒瑚裏泊,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三位美麗的仙女在湖中沐浴。當她們穿衣準備離開時,一隻神鵲從空中飛過,將一枚晶瑩鮮豔的朱果置於年齡最小、最為貌美的仙女佛庫倫的衣服上。佛庫倫被朱果的香甜氣息所吸引,剛一張口,朱果就滑入腹中,繼而成孕,由此誕生了滿族人的祖先。當然,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說,佛庫倫吞朱果孕育布庫裏雍順的內容,不僅告訴了我們滿洲始祖的來源,並且點破了滿洲的曆史發展曾經曆過“隻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母係社會。

其次,對傳說進行二次加工和演繹。在“舊滿洲文件”裏所記載的“三仙女”內容,與後來清太宗皇太極欽定的內容有所不同,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以後增補的部分是經過了獨具匠心的潤色、改造,把它轉接到女真人普遍流傳的共同神話裏。增補的後部分大意是:後曆數世,子孫暴虐,部屬遂叛,攻破鼇朵裏城,盡殺其闔族子孫。內有一幼兒範察率眾逃走,為神鵲所救。後其孫孟特穆生有智略,率眾興起,將殺祖仇人之子孫,誘至蘇子河虎欄哈達下黑禿阿喇而殺之,於是孟特穆肇基王跡,此乃努爾哈赤之六世祖也。這個增補,使得女真人原本含有很濃厚的神話傳說,變成了努爾哈赤祖先崇拜的宗係譜牒,從而構成了宣揚滿族主體建州女真先祖發跡的神話故事完整的框架。

再有,就是對努爾哈赤的神化。努爾哈赤在娘肚子裏呆了十三個月才出生,按現在的話來說,是保胎藥吃多了,當時卻被聯想為異數。而且在出生那天,赫圖阿拉城的上空紅霞滾滾,紫氣衝天,好像有一條龍在騰雲駕霧。還傳說努爾哈赤的腳心裏長有七顆紅痞子,那是要坐龍廷的標誌,即揭語:“七顆紅痞長腳心,必定麵南坐龍廷!”又傳說努爾哈赤在逃跑時,曾受到大青馬、黃狗和烏鴉的搭救,這些都是天意使然。

感生神話從政治上反映出來的,是封建王朝將“君權神授”思想推移至政治舞台上,以便領到角逐天下的“通行證”,和進一步確立並鞏固政權、統一天下的“合格證”。感生神話所成就的,僅僅是對皇帝合法性的證明。曆代所編造的感生神話,也僅僅是慣性運動而已。因為這類家譜,通常要在某個家族成員事業有成時才加以編撰,是典型的事後諸葛亮和馬後炮類型。如果一個幹嘛嘛不成,吃嘛嘛不夠的非成功人士,也這麼煞有介事地宣揚“我的祖先非人哉”,那肯定會被認為是神經不正常。所謂“一俊掩百醜”,做皇帝這件事是屬於贏家通吃的,“成者王侯敗者寇”,與神話相聯係的出生證明最多也就屬於錦上添花。在王朝的初期,是為贏得老百姓的支持而做的愚民文章罷了。而對於君王,也隻不過是皇權意誌的一種自我欣賞,一種用於快樂自己的工具而已。真正決定合法性的還是實力,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以至於到後期,關於皇帝感生的故事便越來越粗糙,越來越雷同。他們已經懶得再粉飾加工,反正天下都是自己的了,祖先也已經退居二線,不再重要了。

但現實中避皇帝名諱的範圍卻越來越擴大、條目越來越精細,而文字獄的控製也越來越嚴格。如清朝的曆代皇帝,在開國初期,清太祖努爾哈赤、清太宗皇太極、清世祖福臨的名字,都沒有避諱的規定,隻是在《實錄》、《玉牒》等特定文獻出現的禦名上貼黃(就是將名字用黃簽蓋上)。從康熙帝開始,清帝名字避諱的大致的情況是:康熙名玄燁,其“玄”字在避諱時缺末筆;雍正名胤禛,其“胤”字在避諱時缺末筆,而他的兄弟名字中的“胤”字都被改作“允”字;乾隆名弘曆(當時寫作“弘歴”),其“弘”字在避諱時缺末筆,而“歴”字改作“暦”字。到嘉慶永琰時,他的老子乾隆在給他取名時,考慮君主名諱,因為“永”是常用字,避諱不便,就將其改為不常見的“顒”字。如此這般,在皇帝的眼裏,隻要對語言、文字和行為的控製到位了,為我所用了,也就意味著合法性的證明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