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誆騙來的六兩銀子,杜若換了件幹淨體麵的衣裳,還租來了輛馬車。
清脆的馬玲一路搖曳,石道時而平坦,時而崎嶇。杜若每每掀開車簾,都能看到三兩位瘦骨嶙峋,灰頭土臉難民相互攙扶前行,那一副的困窘著實叫人心酸。
一路上的經曆讓杜若深深體會到,若一個人在世上無財無勢,無依無靠,就會為人所輕賤,就連黃口小兒也敢隨意踐踏你的尊嚴。
當然,眼下杜若所遭受的一切的痛苦,都是拜那個人所賜。
三年的光陰,杜若魂魄不散,不知道在天地間戚戚然飄蕩了多遠,才僥幸尋獲這副不堪的皮囊。怪不得剛醒來的時候,杜若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原來,一晃已經三年。
可杜若的恨,隻有增無減。
“姑娘,你一個人去京城,是投靠親戚的?”行駛有一段路了,車夫揮著馬鞭,回頭往車廂裏覷覷。
“是……”
杜若把額前的黑發剪短,恰好能遮住眼睛旁的黑斑,此刻的她不過一個嬌小寡言的女子。
“唉,這年頭北方戰亂,田地又幹旱,人人都說京城富足繁華,就湧向京城來了。可其實,京城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姑娘在京城可有親人?”
“嗯,應該有吧……”
杜若眉心微皺,她想起自己死的那年,母親正臥病在床,父親的咳疾也遲遲不見好。
“老伯,聽說京城有一姓杜的商賈人家,你可知道?”
“姓杜的?”車夫捋捋斑白的短須,“姑娘你是說那曾經富可敵國,在京城坐擁上百間商鋪的杜家?”
曾經?聽到這個字眼,杜若心弦一顫。
“是,就是那個杜家!”
“唉,都說世事無常啊!”車夫長歎一聲,道:“聽說三年前杜家出海的商船在航道中遇上劫匪,全員無一生還,貨物也不知所蹤。自此,杜家欠下許多債,無力償還,後來就破產了”。
“什麼!破產了?”
杜若一下子怔住了,浮腫的眼眶又泛起點點淚光。
“那杜家的人呢!杜百通呢!他們現在怎麼樣啦?”
杜若掀開車簾追問,滿臉的焦躁。
母親常年抱恙,父親舊疾纏身,杜若作為獨女不能常伴膝下服侍已是畢生大憾,如今家道中落,兩老恐怕更是孤苦伶仃,甚至可能食不果腹。
“這個嘛……老夫就不知道了,這些事情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不過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也有三斤釘,杜家昔日那麼風光,估計就算如今地位不同從前,日子也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哦,是這樣……”
聽車夫那麼一說,杜若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弛下來。
想來也是,昔日杜家家底雄厚,在京城廣交商賈權貴,朝廷的眾多大臣名流也是座上之賓,現在杜家一時商場失意,應該會有不少摯友伸出援手的吧。
可世事難料,三年過去了,杜家如今是怎樣的光景,確實很難猜測。
懷著滿腹的忐忑,杜若終於回到京城。
滿眼的繁華恰如當年,新興的酒肆菜館密密麻麻,行人摩肩接踵,路旁商販的吆喝如往昔的熱忱。
“姑娘,老夫就送你到這裏了!”
車夫勒緊韁繩,黑馬一聲嘶鳴,便停在路口。
“老伯,謝謝您!這是您的酬勞,請收好!”
說罷,杜若從腰間掏出幾瓣碎銀,現在的她,傷感緬懷的目光已經無法從眼前的繁華挪開,心心念念都是家中的親人。
“姑娘,不用這麼多!”
車夫挑出兩瓣最小的碎銀,把杜若的手推了回去,“在京城生活不易,姑娘還是快點去找親人,好好安定下來吧!說實話,像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到哪裏都苦,遲點你就會知道的了……”
說完,車夫一邊搖頭,一邊驅使馬車離開。
杜若緊攥手中所剩無幾的銀兩,霎時感慨萬千。
昔年她錦衣玉食,從不屑於涉足於這些擁擠的長街小巷一步,可今日,她卻連一輛代步的輦轎也租不起。
而就在她杵在街角暗暗傷懷時,前方已然掀起一陣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