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別有柔枝惹斷腸,春風暗裏惜垂楊。
花蔭略做鴛鴦偶,裙底深聞醬醋香。
躡足輕輕投繡帶,殘更悄悄赴西廂。
心驚隻為愁獅吼,幾度叮嚀莫顯揚。
這一首詩,單道那偷婢的妙趣。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婢。這是為何?蓋因人家有了美貌的侍兒,其妻妒悍的,則不敢偷。不妒的,亦不必偷。唯是妒不深而醋意亦複不淺,於是灶前廊下,潛竊口脂之香,捧水傳茶,輕摸酥潤之乳。欲近而不敢近,欲拋而不能拋,暗丟眼色,巧覓私期。較之長夜同眠,無人拘束的,更有情味。況且人家美婢,原不可少。假如有了一個美妻,又有幾個美婢跟隨,轉助其美。就如牡丹有了嬌花,必須綠葉。所以鄭康成家有掌箋奏的青衣。白樂天有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之詠。閑話休提。
且說梅山老人先相了崔子文、李若虛,然後相至錢生,卻說道有些災難。錢生再四懇求直言,老人道:"細看尊相,必然是少年登第。但氣色昏滯,主有非罪之災,幽閉囹圄。雖不久就釋,要滿七七之期。此後更有客途一厄,雖不致損害,也有一場天大的虛驚。自此穩步雲梯,漸入佳境。然看足下今日來意,不特問那功名,兼且為著內助。據觀尊相,應有三位賢美夫人。初求甚難,後亦甚易。尚當寬緩歲月,直待高中之後,方得完姻。吾有八句俚言,子須牢記,他日自有應驗。遂取小箋,提筆寫道:青年科第,文章率然。
彼有淑女,遇珠則圓。
雨花庵裏,桃葉渡邊。
若逢四九,返爾林泉。
寫畢,付與錢生,連囑保重。錢生便令從者,呈上謝儀。
老人堅卻不受道:"且俟三君掛綠之後,然後領賞。"三人致謝離觀,於路中,錢生問道:"二兄以梅山風鑒若何?"若虛道:"此亦相士套語耳,何足憑信。"子文道:"九畹兄恂恂若處子,每日不離書館,安得有危厄之事。即此一言,足征其謬誕矣。"錢生道:"隻怕人事不常,難以預定。"正說間,忽遇著同社陸希雲,問其何往?希雲道:"敝齋前海棠盛開,今日特屈二兄,暫輟牙簽詩以賞之。頃造九畹兄潭府,遇尊價紫蕭說,與崔、李二相公同到玄妙觀去了。小弟因即步來相候。"崔子文道:"賞花賦詩,正吾黨勝事。但有費主人物料奈何?"錢生道:"明日便是小弟治觴。"希雲道:"然則明後日又輪到崔、李二兄了。"說罷,四人皆大笑,隨即同詣陸子齋頭,看那海棠花。果然夭豔無比。子文道:"一睹此花,宛若西子在前,太真複出。"錢生笑道:"不意範大夫載去之後,李三郎楊浴之餘,複受仁兄清盼。"希雲道:"海棠雖好,尤賴三君名士賞鑒。"若虛道:"有此名花,就該有賢主人了。"調笑未畢,酒肴已備,即設席於花下,四人傳杯換盞,極盡歡噱。希雲道:"清飲不足以展懷,乞崔兄行一口令。"子文道:"我要海棠詩一句,中有一個花字。"即舉杯飲盡,念詩一句雲:"隻恐夜深花睡去。"若虛道:"要罰三大杯。"子文不服道:"弟乃令官,豈有受罰之理。"若虛道:"遇知己,賞名花,可無佳令,乃效村學究所常道者,豈不該罰?"崔子文大笑,乃把杯連飲三爵,既而分韻賦詩。
酒至半酣,希雲道:"青樓中,近有一仙人謫下,三兄亦曾相聞嗎?"三子道:"不知也,乞兄為弟輩言之,其色藝何如?"希雲道:"那個妓女,年方破瓜,其容色嬌媚,固已遠出尋常。加以詩畫棋琴,無不妙絕。雖門前之流水接軫,而矜色自高,罕有得其回眸一笑。我輩雖是酸措大,豈有名花在前,不為品題,以作片時之樂。"若虛道:"兄言及此,使弟情興勃勃,便當訂期一訪。但不可與九畹偕行。"錢生道:"豈以弟非韻士,故獨見卻之深耶?"若虛道:"弟輩須髯如戟,若與玉山相並,不無形穢。弟恐洞中仙子,獨垂盼於錢郎耳。"子文道:"少年老成,莫如九畹。弟在十四五歲,即已情欲難遏。"希雲道:"錢兄家故多姬侍,安知無妖嬈兒偷近郎側。
想那花蔭月底,牡丹芽已撥動久矣。"錢生舉杯道:"今後有不談席間事而涉於他事者,罰以巨觥。"時已日暮,移席齋中,後猜枚擲色,酩酊而散,將已更餘矣。
老夫人因冒風寒,早已睡熟。候生歸者,在外惟有老仆錢貞,書童紫蕭,在內惟秋煙諸婢。錢生進入臥房,未及呼茶,秋煙即以橄欖湯雙手遞至。蓋群婢中惟秋煙善察人意,姿態尤媚。若繡琴,則如牡丹初放,非不妖豔,而肉質頗肥。若桂子,宛如秋水泠泠,素梅近雪而清瘦可憐。至於紅葉,亦複身材嫋娜,秀發修眉,所少者惟軀膚不白。其餘,若櫻桃、彩霞,則色之最下,不堪入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