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相見天日期,相思幾時歇?羅帳不同歡,紗窗空待月。
過船決不抱琵琶,誰言婦性如楊花。君不見,趙娘一諾重丘山,至今貞操令人誇。
話說陸希雲一到,崔、李即問道:"兄亦知九畹被陷之事嗎?"希雲道:"頃聞自紫簫,弟即往府前偵察,原來是裴蘇州為著友梅之故,恨及九畹,故搜出蓼老口供,麵見撫台,撫台即著太尊究問。弟恐中禍已深,卒難排解,二君何以策之?"子文攘臂而起道:"既在同盟,便宜赴湯蹈火,以急其難。若逡巡畏縮,首鼠兩端,非丈夫也。"若虛道:"弟聞中丞公與白下王梅川是同年同門。今梅川亦在魏家門下,與老輩至厚。
意欲煩希雲到彼一往,倘求得王太常一書,則事當冰解。"希雲即起身作別道:"小弟今晚便行,隻是在城事體,兩兄須要主意。"若虛道:"兄自做兄的事,弟輩自做弟輩的事。"希雲既去,子文道:"弟亦別兄返舍,即遣小價報知合社朋友。兄於今晚,亦須寫好公呈二紙,明日辰時,俱在府前相會,一齊進去,求懇府尊。"若虛道:"既如此,弟當約了舍侄輩,明晨準在府前候兄。"原來錢九畹時望甚偉,兼以李、崔首倡,不論府學、且學、相知不相知,到了次早,在城秀才,無不畢集,約有二百餘人,乃進見東太尊。太尊推托:"上台批發,本府不允專主。"眾人又一齊去求稟狄撫台,撫台看了公呈,不肯批準。子文挺身向前道:"生員錢蘭,力學好古,士行無玷。今乃以莫須有之事,而羅織以不可測之罪,致使眾論洶洶,莫不切齒不平。伏乞祖台,為朝廷惜士,超豁無辜,恩均覆載。"撫台道:"錢生既係冤誣,日後自當寬宥。爾諸生何須群籲。"子文道:"昔孟軻有雲,無罪而戳民,則士可以徙。況今無罪而陷士,某等實切寒心,豈能袖手旁觀,不發一言,以彰公道。"狄撫台見眾論嘵嘵不已,厲聲道:"錢蘭既到官,其曲直自在官矣,諸生何必強辯,以取抗法之罪。獨不見顏佩韋之事乎?"若虛道:"前時蓼洲被逮,猶奉聖旨。況擊死官旗,故佩韋不免於難耳。若今日之事,惟在祖台犀照,便徹覆盆。況生員等既為公舉,雖碎首殞身,有所不畏,又安知以佩韋為鑒乎。"撫台見眾論不屈,隻得準了公呈。子文等遂叩謝而出,複向眾朋友,一一致謝畢,自與若虛到司獄司,問慰錢生,不消細話。
再說鄭心如,探知錢生係獄,十分中意,乃以探信為由,直至獄中,對著錢生道:"賢弟無辜被陷,惜我綿力,不能代控奇冤。然觀裴孝廣之意,不隻為那友梅,因聞賢弟家道殷實,故有此舉。目今若得三百金送他。在我身上,足保無事。"錢生歎道:"身陷獄中,家母處尚無消息,又何從措辨此銀。"心如知事不諧,即往趙家說友梅道:"錢老夫人,以誘惑恨卿,裴公子複以裝病見罪。裴之勢焰卿所知也。若能與我三十金,則我以二十兩,密賂裴之門客穀期生,方免不測之禍。其十金,則以委囑錢之僮仆,庶無驅逐之憂。不爾,則禍不旋踵而至矣。"友梅知其設心誑騙,乃謝道:"承君雅念,為妾深謀。第妾自錢郎被獄,方寸已失,惟冀彼之速脫,又何暇慮及於斯。"心如乃艴然而出。於中路,遇著賣花婦梅三姐,鄭向所狎熟也。
因詢其何往?梅三姐道:"偶進胥門耳。"心如道:"胥門內錢秀才,被妓女趙友梅局騙不遂,暗唆裴公子訟於都堂。都堂即著本府拘審,今臨禁在司獄司已一月餘矣。汝往來其家,曾知之否?"梅三姐大駭道:"十一相公自在虎丘讀書,哪有此話。"心如道:"千真萬真,我豈戲言。"梅三姐一聞此信,進得胥門,如飛的走入錢宅,報與老夫人知道。
原來錢生在獄三十九日,那錢貞每日雖到獄中訊候,卻瞞著老夫人。家中大小,雖或相聞,俱被老錢致囑。兼以未知的確,亦不敢輕易亂傳。不料那日,梅三姐卻把鄭心如所話,備細說出。嚇得老夫人冷汗淋身,半日不能開口。急忙喚過錢貞詰問,錢貞不能隱匿,隻是支吾說:"初去時,俱是鄭心如誘引,以後惹禍之由,老奴尚未知其詳。"老夫人便把錢貞痛罵了一場,卻又放聲大哭。秋煙姐在旁也不住淚如雨點。梅三姐與誘琴諸婢,俱來勸慰。老夫人收淚,向梅三姐殷勤致謝。又喚過錢貞道:"先老爺在日,待汝不薄。及臨沒之時,又再三囑托,撫我佳兒。今乃通同誘引,釀此奇禍。倘幼主少有差失,雖碎割汝肉,不足以償我之恨。"錢貞亦低頭含泣。夫人又道:"別樣官事,亦不足為慮。豈不聞炎上之勢,雖楊左諸君,猶陷於羅網,而況於孤兒寡婦乎。吾且問你,經今月餘,隻管彌縫不露,將幼主沉於獄底,作何了局?"錢貞道:"皆賴崔、李二相公出冤揭,動公呈。若奶奶要知端的,除非請來一問。"老夫人又即著人去請崔、李,又以禍起於趙友梅,便著錢貞喚集僮仆一十餘人,趕到趙家斯鬧,驅逐他即刻去。那些家僮,巴不得有事,奉了主母之命,少不得哄然蜂擁而去。不題。
卻說崔、李請到,坐在前廳。老夫人於屏後道謝扶救之力,並問事體若何?崔、李便將前後事情,備說一番。因賀道:"恭喜佳郎公出獄,隻等撫台病痊,即日無事。但細查禍之所起,皆出於鄭心如。俟九畹事平,晚侄輩還要約齊同社,鳴鼓而攻之。"老夫人道:"此皆不肖子自貽伊戚,兼老身失教之故,於心如何尤。"遂具酒飯款待,二子略飲數杯,即辭謝而去。
原來錢生得脫狴犴,因清客賈文華,前在趙家陪飲之後,生贈以數金,賈甚德之。其後賈與裴玄,一麵即契,留在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