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唐禾和皋陶從唐侯窟裏出來,邊跑邊說她哥有鬼,說不定要害羲仲,要不為啥要把他日哄回來?皋陶也覺得上了當。他撒開腿瘋跑,唯恐去晚了且承把羲仲打死。剛跑幾步,就聽唐禾喊叫:
“別跑,再跑也太慢。”
皋陶停住步說:“那怎麼辦?又沒長翅膀!”
唐禾眼珠子一轉說:“不是有小徑嗎?”
皋陶怔怔地說:“那可太危險啦!”
“險,也得走。”唐禾咬咬牙說:“去遲了,羲仲就死在我哥手裏。”
倆人回身朝小徑跑去。說是小徑,其實是攀崖。隻有攀登懸崖,才能直達磐石嶺,才有可能搶在前頭截住且承他們。這可是冒險哪!以往遇到猛獸逃命,才有人拚死走險。攀登崖壁,除過猴子其他大點兒的走獸都沒有這種能耐。這樣,人們就會甩掉猛獸,保住性命。隻可惜這懸崖實在太陡峭,有人一失手摔跌下去,連個囫圇屍首都沒找見。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為救羲仲他倆連命也拚上啦!
攀崖是從下坡開始的,下到溝底才能往上登攀。下坡的小徑他倆不是走的,而是滑溜下去的。這溜坡也是玩命的事,他們坐在山頂順著長滿草的坡道往下滑溜,若是滑偏,別說跌在岩石上,就是碰到樹根上,也會弄個半死不活。人一急,什麼都不顧了。皋陶探準草坡,雙手向後一推,滑溜下來。看著飛滑直下的皋陶,唐禾脊背上瘮瘮的,嚇得不敢動彈。這豈不要誤事?她暗罵一聲膽小鬼,連忙坐在皋陶起滑的地方,雙眼一閉,雙臂一撐,就聽見風呼呼在耳邊響起。她微微睜開眼,隻見身邊的樹木正速速向後倒去,倒去。樹木不倒了,站直了,那是她坐在了溝底。皋陶一把將她拽起,就朝對麵的陡崖緊跑。
對皋陶和唐禾來說,攀崖不是難事,從小就在山裏鑽,多麼陡的崖壁也敢攀。隻是今兒這攀崖和往日不同,要速快麻利,一點兒也不敢耽擱,耽擱了就等於斷送羲仲的活路。唐禾要皋陶先攀,攀上去羲仲就有救了。皋陶不幹,這麼陡的懸崖他怎麼能一人先上,先走?唐禾若是有個閃失連個照應的人也沒有,不行,他堅決不攀。唐禾勸不動皋陶,隻好先攀。她絕對沒想到自個會這麼輕捷。先前攀崖,她總是小心翼翼,無論是拽住樹枝,還是摳住石縫,總要抓牢靠才移步。今兒卻不同,她下手又狠又緊,手到腳移,快得出奇。隨後攀躍的皋陶也有些吃驚,唐禾輕靈地比猴子還快捷。他在下頭緊攀緊趕,累得大汗淋漓,直吐粗氣。
皋陶在加勁,唐禾也在加勁。拽著爬著,爬著拽著,臉前驀然開闊,他倆攀上了磐石嶺。
磐石嶺上有條從族堡過來的山徑,皋陶累地坐在峰頂直喘粗氣。再看唐禾,她臉紅得如同暖日的桃花,卻沒停歇,踏上幾塊石頭探頭張望。林密樹盛不見人影,也聽不見一點點響動,難道羲仲他們已經過去?她焦急地伸長脖子。
14
且承沒料到羲仲情願去死,他原打算和這雜種廝打一場。他壓根沒把這瘦柴棍放在眼裏,一頓拳腳就會把他揍扁,順手攛下溝去。見羲仲這麼開通,他心軟了,說:“念及咱倆一塊長大,我就讓你挑個死法。你說,是你尋死,還是我把你打死?”
羲仲歎息著說:“唉!我死就死吧,可我大咋辦呢!”
且承一怔,是啊,羲仲和他一樣是個獨苗,他死了,他大咋辦?轉念一想,拍著胸膛說:
“你別憂心,我養你大,回去就給他當幹兒子。”
且承說得毫不猶豫,那實誠樣令羲仲動心。他的話從來說圓是圓,說方是方,不會走樣。羲仲理會且承這不是和他記仇,隻是不願讓他大生氣。他真頭疼,他不是要氣唐爺呀,事情咋會弄到這個地步?一霎間,他如同掉在個亂柴堆裏,怎麼也難把這紛亂的東西理出個頭緒。他不能再多想,且承直愣愣瞪著他,是逼他挑個死法。他利落地回答:
“還是咱的哥們!這我就放心了,死就死。我死也不能連累你,在這兒死了,會給你惹麻煩。趕到懸石頂,我跳進溝裏摔死,就與你無關了。”
從內心說,羲仲不想死,是有意往後拖延,看看能不能碰上個救星。退一步說,即使沒人來救,好歹也遂了他要去懸石頂的心願。要遂這心願,本來應該懇求且承,他卻拐了個彎。且承就是且承,他當成世人全是他且承,哪裏能看透羲仲拐的那道彎,隨口就答應:
“你個狗鬆也夠哥們,臨死還替我操心。好吧,就讓你活到懸石頂!”
說完,且承在前頭甩開大步走著,後頭的羲仲費勁地跟著。羲仲的雙腿從來沒有這麼沉重,趕得頭上直冒汗,也跟不上且承的腳步。他像是一隻被獵人捕到手的羊,明知這是一步一步去送死,不走還不行。雖然且承手中沒有拴著他的葛繩,可也逃不脫啊!
腳下的小徑模糊了,羲仲眼眶流出了淚水。
山徑越走越險。遠遠看去,僅有一條草少枝短的縫隙,這是有人鑽過的痕跡。鑽荊棘也罷,腳下若是平坦也不算難,可腳下是一塊一塊疊壓著的石頭。紮腳的地方就是那些伸翹出來的石尖、石棱。且承身健力壯,爬起來費事卻不費勁。羲仲就有些艱難,渾身抽掉筋似的,雙腿乏力,不知道勁頭溜到哪裏去了。爬高幾層就呼呼地喘氣,不得不停下步歇腳。且承看他走不動,隻好轉過身來拽他。有好幾處的高石層,他都是被且承使勁拽上去的。他渾身出透了汗,臉上的汗一道一道流到身上。身上的汗洇濕麻衣,裏裏外外濕透了。且承看看他這樣子,說:
“爬上這個山頭,讓你個狗鬆喘口氣。”
說著,他又伸過手去使勁往上拽羲仲。攀爬一氣,倆人汗淋淋地登上磐石嶺。
磐石嶺峰高崖竣,將眾山撂在胸腹間。大大小小的山頭匍匐下一地,像在朝拜磐石嶺這高高在上的頭領。且承爬上來滿心得意,往常大總是訓他,長不大,不成器,立不起杆子。這一回他要立根杆子,辦件大想不到的事情,讓他看看他這個兒子給他出了氣,看他日後還敢小瞧自己嗎?他哪裏會想到,抹把汗,抬起頭,卻麵對了兩支利箭般的目光。
皋陶的兩眼直直地盯著且承,一言不發,卻盯得且承寒寒的,如利箭穿心。他驚疑地囁嚅:
“鳥嘴,你……”
跟在且承後頭的羲仲,看見了跑過來的唐禾。哈呀,救星來啦!腿一軟,坐在地上。唐禾趕緊過去扶他。
皋陶沒管羲仲,他滿肚子的火氣早就憋不住了,指著且承說:“沒想到你小子也日哄人,我一直說你實守,真瞎了眼窩!”
且承紅著臉辯解:“鳥嘴,你聽我說……”
“聽你說什麼?”皋陶打斷他的話,厲聲質問:“聽你說啥?說你大讓你來換我?說唐侯找我有事?”
“不,不,鳥嘴我是說……”
且承剛說出幾個字,又被皋陶打斷:“是說我這個憨蛋,不經日哄,對吧?”
皋陶滿肚子的火氣突突噴發,嗆得且承連話也說不出來。他懊惱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扭彎著頭不再吭氣。哼,真敗興!原想哄走皋陶給大出這口惡氣,真沒想到他會返回來,毀掉他的大事,還落了個日哄人的醜名聲。他不再還口,聽任皋陶指責:
“好你個小子,若不是唐禾我真被你日哄啦!羲仲要是被你弄死謝不成罪,我可怎麼給你大交代?”
皋陶衝著且承火冒竄天,且承自知理虧,圪蹴在崖畔死氣不吭。唐禾過來拉起他說:
“哥,咱回吧!大還等著你幹別的呢!”
說著,唐禾拽起且承,推他一把朝回走去。
且承站起,擰著脖子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就朝羲仲撲去。跑近羲仲,彎腰端起一塊石頭,舉過頭頂就朝他猛砸,剛剛掙脫死亡的羲仲頓時又麵對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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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承高高舉起石頭正要往下砸,定睛一看,眼前的人變成了唐禾。唐禾可真快呀,風一般旋過去擋住羲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著且承說:
“哥,你瘋啦?”
且承一愣,早被跳過去的皋陶推掉舉起的石頭。他一拳搗在自個頭上,罵:“打你個窩囊鬼,窩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