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見高五姑唱過戲。但她獻藝的那個天晴茶園卻是兼演戲劇的。不演京劇評劇,在雜耍之後隻演“文明戲”。

天晴茶園在東北角正興德西邊,挨著天津電影院,樓下似乎是個小商場,緊靠著它是家綢緞莊。七七事變後改名叫大觀樓了。我真正記憶清楚的是它改名大觀樓後的情形,因為那時我已比較記事。我所以記得它旁邊挨著一家綢緞莊就因為我總在進園子前,看見有個胖子坐在櫃台外椅子上喝茶,過了會兒那胖子就出現在台上陪著小蘑菇說相聲。

大觀樓可能是“上邊”最大的一個雜耍園子吧,許多曲藝名家我都是在這裏先見到的。喬清秀、王佩臣、小蘑菇、趙佩茹、侯寶林、小彩舞、閆秋霞、小嵐雲,包括劉寶全、白雲鵬都曾在這裏獻藝。我印象最深的是石慧如。那時她年紀不大,可能還沒出師或是剛出師,穿著樸素,不施脂粉,舉動很端莊文雅甚至有點拘謹。每次她唱完(也許是上台之前)總在一位中年婦女陪同下,坐在一個固定的包廂中聽別人演唱。我們的包廂正好與她相鄰。大人聽段子我就好奇看她,覺得既神秘又欽佩。在那裏我還學會了一句王佩臣的唱。“一個人兒喲,手托著香腮牙咬著下嘴唇喲……”。我學得最熟的是數來寶,至今未忘,後來當了新四軍文工團員時,在一次聯歡的晚會上,我表演偷來的這段數來寶,很引來些掌聲,甚至被領導懷疑是天才。解放後那段數來寶不大演了。現在回想起來,其中有些詞句是頗有民俗和曆史價值。比如“理發館,嫘祖留,五縷青絲掛門頭,客人進去把茶喝,然後就把領子窩。男剃前,女剃後,僧道兩門剃左右……”在這裏還見過兩位演員,當時也很受歡迎。一個是唱太平歌詞的秦佩賢,一個是唱單弦的王某人(忘了他的名字)。但沒等抗戰勝利這兩位演員就貧病交加去世了。我記得秦佩賢,倒不隻因為他唱太平歌詞,而是因為觀眾給他起了個極有趣的綽號,叫“老哏”。有天我乘電車從東北角去梨棧,秦佩賢在東門臉上了車。穿一身綢長衫,一雙緞子麵納了萬字的夫子履,手中拿把摺扇。現在想來大概是為了趕場沒換行頭。他一上車便被乘客們認出來,許多人齊聲高喊:“老哏,來一段!”他連連點頭,臉上笑得很苦,到下一站趕緊下車了。沒等電車開走便又坐上輛三輪繼續趕路。車上有位上了年紀的人便說:“作藝的,不容易,大家給留點麵子嘛,叫人家在車上呆不下去,這損了點不是!”我當時也是跟著叫了的。聽了老人這句話真的感到慚愧。

那時觀眾愛給演員起外號。有的外號起得非常精彩,甚至可以說極有天才。如侯寶林的外號是“幺雞”。就是麻將牌中的一條。這張牌本沒具體、標準的形象。可是一叫出來,誰都覺得跟侯寶林確實相似;馬三立的外號叫“牙簽”,也算得極為貼切。觀眾給演員們起外號,並不都帶輕視性質,常常反是喜愛某個演員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