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恍了一眼,撇開頭,語氣嫌棄:“哪有這般粗魯的女子,一點仙家的氣質也沒有。”
話畢,似乎覺得自己這話說過分了,方又補上一句:“就是因為明白,這才沒叫你再變化些什麼。畢竟,即使是苟延殘喘,人還是要靠自己努力活下去的。”
“誰教你的這些?”濯清愣了愣。
“我娘親。當年我出生的時候被村民視為不詳,活得極為艱難。娘親那時便告訴我,每個人活著一定都是為了尋找什麼或是等著遇到什麼人,如果覺得苦便更要堅強些,隻有這樣才不會與一些人或事錯過,也許那就是自己出生的意義也不一定。”墨逸望著燭影搖曳的油燈沉聲道。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同別人提起自己的身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單單要對她說這些。
濯清托著腮,心中有個灰色的影子正在沉沉浮浮。
的確,自己也是為了尋找什麼才活了那麼久。是不是不管是人還是精靈其實都是一樣的?
“真沒意思,還是填飽肚子再說!”濯清打斷這微妙的沉寂,拿起胡蘿卜啃起來。
墨逸隨後也坐了下來,粗粗吃了兩個饅頭,得以果腹。
等到要睡覺的時候,墨逸便取了薄被緩緩鋪到地上。
濯清坐在床上將兩隻腿擺來擺去,蘿卜咬得嘎嘣響,嘟嚷著問:“你這又是在幹嘛?”
“鋪被睡覺。”墨逸頭也不抬的回答。
“哦。原來你不喜歡睡床上啊?睡地板是你們那的習慣嗎?真是奇特啊!”
“.....”
墨逸無語,微歎了口氣:“這裏隻有一張床塌,我不睡地上難道同你一起嗎?”
濯清將最後小半截蘿卜塞進嘴裏,底氣十足:“為什麼不啊?我占位置很小很小的。”話落便變化了原身,窩到了床角。
“你看吧?一點也不占位置。”角落裏的那隻雪白兔子動了動耳朵道。
墨逸按了按額角,興許自己的確是多慮了。這精靈同凡人本就天壤之別,又哪裏來的男女授受不親之說呢?
於是,重新將被子放到床榻上,吹滅了油燈,拍了拍小白兔的腦袋,繼而脫了鞋襪躺進被中。
“安夢。”他淡淡道。
“咦?”濯清跳到枕邊望著他,“你在說什麼?”
墨逸不動聲色的轉過頭,就著朦朧的月光,回望著她毛茸茸的,圓盤一樣的臉,沉沉道:“安夢就是告訴你,我準備睡覺了,希望你做個好夢。”
濯清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悶悶地說:“又是奇怪的習俗啊!”
墨逸微微思索,盯著被角,像是同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離家,第一次不是睡在自家的床上。”
“所以會思念嗎?”濯清問道。
“思念?除了發音和書寫,它對於我都是極陌生的。你怕是更不會懂了吧?”墨逸的聲音慢慢沉浸到心裏,像飲了一杯極苦的茶。
濯清的心裏五味陳雜,這樣的一席話像揪起了她潛藏著的愁腸百結,語氣忽而嚴肅:“我為何不懂?你倒是說說為什麼我就不懂了?仙家或是長壽的精靈就沒有感情嗎?墨逸,你當真是錯了!”濯清的聲音漸緩,些許哽咽,“我其實...其實一直就沉在那裏,想浮都浮不上來…”
彼時她還是白兔的模樣,耳朵沮喪的垂下來,小巧的圓鼻頭微微抖動,上半身站起,透過破紙窗仰望空中的圓月,難得安靜的模樣卻是說不出的寂寥。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她。
“好吧,我收回...”墨逸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濯清的小鼻子哼哼唧唧半天,順帶狠狠瞪了他一眼:“將手伸出來!”
不明所以,卻還是將手遞了過去。
“嘶~”墨逸皺著眉吸氣,隻見那小兔子重重地咬了下去。
痛得厲害,卻沒有將手抽回去,心中也無法生起氣來。
隻因他想起了一句好笑的典故: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良久,濯清鬆了口,蹦躂兩下又窩回牆角,聲音低低的一句:“安夢。”
墨逸愣了愣,旋即淡淡點了點頭。
手背被咬得深了,溢出絲絲血痕,有些痛卻又覺得也許這是自己本該受下的。
他從小便不知如何與人相處,卻在方才感覺與那本遙不可及的精靈呆在一起,自己似乎能更加坦然表達自己的心情。
就如濯清一樣,感情分明,高興便是高興,難過卻也不掩飾。
偏頭看向窗外,依稀看得見月亮的半張臉,銀輝灑在地麵上,落了一室的靜寥。
一直到睡著之前墨逸都在沉思地想著,到底什麼才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