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上尹竹農中丞書
某學殖疏淺,識見庸陋。前在省垣,每獲接見,輒蒙下詢,是以不揣冒昧,以葫蘆峪之事上陳,思患豫不以為多言也。數月以來每思所以答垂問之意者。竊惟從來政事之要,在飭陳紀,寓愛於威。使民不犯法,即陰受不犯法之福而已。蓋以民愚,不可使知畫一之令。所以示天下大信而無窮之美意即已行乎其中。趄庭不容之政令。亦古今不能易之理,勢也。而今之奉行者,視綱紀法度即如具文。既不能深明立法之意,知其必不可違,又不肯拘拘謹守率由舊典,臨事周旋調停以為能事。於是通融權變之說出而大信失矣,人心亦因之不一。推原其故,有三弊焉。狡黠吏,惡其害己,雖不能去其籍,而平日不能以之自律,即奚敢以之律人。於是以變通權宜為名,而實質借以自匿,意在愚民,其弊一也。庸猥之吏不知法度為何物,一味顢頇了事為幸已,即味於所從,人心易於生玩,百度不興,政以日壞,其二弊也。其無安靜明白心知其意者,乃其蒞官之始,猶思有所振作,及既久矣,則又視為一切不必,何也,上司以謹守為迂之吏,民以功實為苛刻,一事未成,動形掣肘,甚則良法美意,得以自為者,亦以習染之深,廢弛之久,欲振興而不能,廢然而歎,其隨流俗,其弊三也。具此三弊,而欲事公正民心畏服能乎,不能,不能則強淩弱眾暴寡,顛倒是非,詐偽百出,又必至之勢也。然則孰使之然乎,官使之然也。朝廷立官,所以治民,而乃陷民於非乎,此而曰:民氣悍,民俗刁,勿論其誣民也。古之人所謂不易民而治者,其謂之何,是故武健嚴酷,非所以養民氣,苟且姑息非所以壹民誌。欲民誌之克,壹民氣之不傷,道在整綱飭紀,寓愛於威而已。雖然,以是語親民之吏,鮮不啞然笑矣,謂書迂不達時務也,謂旁觀不喻當局也噫。有何不可達不可喻乎,富貴利祿各有命存,委曲遷就以求得於己,患得患失也至一步不行。是以今之所謂清官者,不於詞訟受賕已,若曰吾不與民以柄,吾可以無愧,不知六計上廉,廉子下各有一字未之講也。雖日不至以贓私敗而臨事,終無主宰,無主宰則事與民仍受其病。雖有官乎與無官等,是之謂溺職,溺職且無官矣,而矧富貴利祿乎,無他私之為累,而失其所以治之具也,侍以為天下官民皆在紀綱法度之中矣。人能以紀綱法度律己,何患不能律人。遁翁雲:世上有依本分三字。其注《孟子》雲:本分之外,不如毫末,外無所加,內必無所歉章章矣。誠使人人自盡於紀綱法度中也,夫複何患。因見老前輩大人愎任以來,一切整肅。喜己見之若有合也,故推廣言之,惟加以教誨焉。
整飭士習敦尚實行諭
國家設立學校,廩餼以養之,衣頂以榮之,免徭役以優待之,時考課以董勸之,所以培植人才輔翊聖化使之明體達用成己成物也。蓋以士既讀書考道,必深明其理,實有其德修己治人之事,皆口講而身踐焉。由於,作為製藝代聖賢立言以跕得之深淺,以為科場之去取,一經得售名曰登賢書樹之坊表,以為鄉裏矜自命之榮己。基於此,朝廷愈優待之,征詣公車赴試禮部,進士賜出身。而登進之途益廣,其於士何信之深也。非以士古,有士之實不愧曰士不愧曰賢乎。盛京為聖朝發祥勝地,首善之區也,山川雄奇,風俗醇茂,鍾靈毓秀,實產英賢。本院奉命視學茲土,下車以來,思所以與爾諸生砥礪學問,同受朝廷養育之恩者,夫士先識器而後文藝。何為識器,誌向之所到,行履之所及,德量之所涵是也。何為文藝,三場書藝、經藝、詩律、策論是也。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士未有身備德行道義,而不能宣之於口者,也未有品行不端,心術不正而能為聖賢之言者。有之口爭舌辯,可以取勝於一時,而既非其人,終必自敗於末路。於是有悖於文采,無所不為,自陷於法者;有幸博一官,所為不善,其得禍更烈者;有每考不出前茅,而一得自封,無關於有無輕重者;有好稱名世、倡為浮薄,貽害於人心風俗者;方其始自鳴得意,迨其後雖悔莫及,精神誤用由於學術未明,則皆不知器之為先者也。本院願爾諸生先致力於行,優讀我聖主仁皇帝訓飭士子文雲:行止有虧讀書何益。蓋言士苟敗賤,雖學號淹通不能蓋愆也。又言學以淑神,苟虧行止則書皆空言也,又況徒知敗檢而並不讀書乎。今且淺近言之。吾人讀書所以求榮也,而《易》有曰: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王。然則不必應考赴試,而已有榮辱在飲食日用之間。孔子曰,君子懷刑。諺曰:畫地為牢,誓不可入;刻木為吏,議不可對。諸生試自思平日所行為,果事事可告無罪,不至罹於刑辱乎。幸其免矣,君子猶必戒懼焉。況乎不忠不信,非禮非義之事,有利於己必害於人,既害於人必害於己。蹤跡未露已為名教所不容,禍敗因尤為璋所必及,名為士而不知所為士,亦其所謂士者而失之而已。今本院不惜費詞為諸生剴切指示前言往行,先賢先儒之書,有裨身心者,難備舉矣。
身列庠豈有不讀臥碑者。臥碑八條,前四條望諸生為忠為孝為正直善良也。第五條、七條、八條戒諸生勿為非分,自愛自重也。第六條謂諸生當聽受師長教誨也。諸生其敬聽之。夫士為四民之首,非以其讀書明理,一言一行是以表率庸愚乎。國家待士為如此其優,非為人才出於學校,坐而言即起而行乎。取士以文藝,非古者敷奏以言先資拜獻乎。文藝以四書五經諸史策論,非欲範之於聖賢之途,使之知所取法乎。是故德行本也,文藝末也,由本循末易,由末返本難。有行而無文不失為謹厚之士,有文而無行即流為浮薄之徒。諸生而有誌進取也,當知所從事矣,既無誌進,也當知所自全矣。試想朝廷待士如此高且厚,而乃自薄之自卑之,甚且幹犯科條,自取罪戾,是並禍福利害亦不能用,稍有知識諒不出次。為此出示曉諭,自今日始宜各恭錄臥碑一通,繹思其義,身體而力行之。由是以德行道義發為文章事業,前程遠大,不待自言矣。即在中才亦可以為善於鄉,於風俗人心有所挽回補救。庶幾受國家養士之恩,清夜捫心,可稍免惶愧也。夫本院不敢謂諸生皆不知此意也,正恐諸生或不知此意也。望之厚語之,不得不詳其各深思而求悟焉。如其不然,視為具文,罔加觀省,悍然不顧,積習相仍。或出於衙門把持官府,或恃符興訟欺壓平民,或糾眾結黨武鄉曲,或代寫詞狀挑唆是非,或包攬納糧希圖射利,或窩娼聚賭引誘良家,或遊蕩浮薄敗壞風俗,種種有幹法紀非分妄為之事,一經發覺,無論文武生員,按律治罪。其有客籍生員,遊學本境,或考場作弊,或唆論滋擾,有關本院學校風化者,事發一並關照本籍懲治不貸。今無目前之小利,庸眾所同見也,身後之大害中人或不及覺。眾人所共趨之科舉,世相習視為固然也,一人舍而去之則必為人所非笑。加之漏網者多尤足以堅其為非之誌,雖然行險僥幸得不謂之險乎,設不得脫,誰受其咎。孟子所謂無恒產而有恒心,言士與凡民異也。小人喻利,豈有讀聖賢書而甘為小人者。且即以利論,抑知利未必得而害己隨之,抑知守分安命害不能及之即為利乎。利害之分判於一念,善惡之極係於終生,本院不忍諸生,諸生自甘自誤也其無悔。
致林少穆前輩書
憶丙戌歲,接待於澄懷直舍,今數年矣。去年夏來京供職,適遇大考翰詹,幸列前茅,聚升今職,承令奉天府丞兼學正事。履任以來,諸尚聞暇。蓋數年傾慕之懷固結於中者,今方得敬布一二也。恭維老前輩大人,以天下之英,任天下之重,處在繁劇又值薦饑。東南財賦之區,國用所係,而聞昨冬情形更為竭蹶。微老前輩大人德政治於民心,詎能安諸無憂且上供天□也。繼自今民和年豐蒸蒸日上矣。然侍有芻蕘之見,迂闊之論欲上陳,求指示者。竊嚐觀醫師之愈疾也,急則治其標,稍緩焉必培本以複元氣而後疾源而除也。侍以為,為治者非貧寡之患,而人心風俗之患,貧寡標也,所以致此有本焉,賓從一飯,貧家數月之糧也,臧獲一衣,中人數家之產也。他物稱是何所底止,愚民效之勢為風草,等威不明,尊卑無別,苟快一時,他又遑恤,幸而歲入不減,不足供有增無損之費,稍歉焉,凍餒立見,而況饑饉薦臻乎!若是者民受之,民受之實國家受之。而民愚不知懲也,故不可不豫為計也。謂當為之定規則,計長久,務本節用,食時用禮,如數年前官父誠公所申明之例一一實力行之。恐不行或一二望族知禮議者謀之,以其家為矜式,剴切勸諭使之為謀之切。但有一二能信者,或也漸可致也。或當次流離失所,創钜痛深之餘,言猶易人也。蘇故繁盛,崇本抑末之說難盡行矣,去太去甚,儻不致擾乎。若夫奇技淫巧法所不禁者更無論矣。民力不用於有損無益,而用於有益無損,又各存撙節愛養之意,無意不可知人事因大可憑耳。夫富家以萬金蠲賑,不如貧家有一金之餘也。富民竭所有以賑貧民於臨時,不如躬節儉以倡於平日也。人心不尚,矜誇閭閻,自臻殷厚。以蘇之饒,而務淳樸焉,其利豈有既哉!誠及茲於之謀始必可獲效,過此則無及矣。知老前輩必有深謀遠慮,然山不讓塵,海不擇流,縱無裨益,固無害焉。謹陳芻蕘,伏惟鑒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