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藍藍的,地麵是溫熱的。
大街上太擁擠。公園像煮沸的海洋。
古城沉浸在光色迷離的歡騰的旋渦中。
——“六一”真是人類最快樂的節日嗬!
世界在歡笑,孩子們笑得最甜。地球在旋轉,孩子們玩得最樂。此情此景,那些兒女們最愛戴的爸爸媽媽們,再沒有像今天這樣無私,這樣慷慨了。
我踏進這座僻靜的古城西安福利院,距離市區不算太遠,似在都市之中,又似在都市之外。
一切安置得很妥帖。鮮花、彩旗、笑聲、掌聲,推出了一叢叢嬌嫩的舞動的小手,一陣陣踢踢踏踏的小腿把子,一聲聲沁人心肺的兒歌。唱得像鳥,舞得像雲,笑得像花……
驀然,不知咋的,我的心在百靈鳥鳴叫聲中隱隱作痛,在小天鵝舞步中感到羞愧,在團團花簇中我想哭,想喊!
——這個在我眼前起舞的小姑娘為什麼眼色恍惚?那個苗條的小美人為什麼舞步突停?這個胖乎乎的小男孩為什麼表情癡呆?那個小歌手為什麼唱著唱著卻走了神……
表演得吃力而又可愛。尊敬的保育員辛苦了!
此時,我內心不由得發問——
他們的爸爸哪裏去了?媽媽哪裏去了?
——一張張長條桌子上,堆放著小山般的節日禮物。一群打扮得花模花樣的孩子圍坐其間,貪饞地望著那座香甜的小山。
特意來院探視的爺爺奶奶們,趕忙從那山上抓起點心糖果,給這個送一把,給那個塞一把。整個院裏,糖果點心飛濺,而孩子們卻不經意似的,隻是小手機械地攥著糖一把,果一把……
沒有歡笑,木訥不語。難道這些孩子的心靈被什麼東西堵塞了麼?隻有那個“兩性”孩兒特別機靈,手腳麻利,一手摟著塞來的點心,一手搜尋著腳邊撒落的糖果。
院長對我說:“他們是被丟棄的!”
哦,這些沒爸沒媽的孩子,無辜的孤兒,小小的生命!
我不由得要哭,要喊——
他們的爸爸哪裏去了?媽媽哪裏去了?
——這一幢連通的幾個房間是哺兒室嗎?一個保育姑娘正在給個女嬰喂奶,嬰兒哭叫不止,半天把奶瓶放不到嘴裏去,她急得直流淚。她哽咽地說:“是昨晚上才送來的!”咋的,是才從野地裏撿回來的嬰兒嗎?
旁邊,那個蜷曲在小床上的嬰兒,像在甜睡中,猛然一陣戰栗,赤條條白棉棉的,轉眼又睡去了。她沒有睜開眼睛,如果她明天睜開眼來,該怎麼認識這個世界?
我又走進一個房間,靠牆的大搖籃裏,有四五個噙著奶瓶的幼兒,小屁股都蹲在便盆上,約摸都滿周歲了,卻不笑不鬧。
阿姨扶扶這個,哄哄那個。他們都是民政局送來的,派出所抱來的,車站拾來的,旅館撿來的……
我覺得胸口壓抑得透不過氣。
我怎麼能不哭,不喊!——
他們的爸爸哪裏去了?媽媽哪裏去了?
這時,大院忽然傳來歡笑聲,隻見那些爺爺奶奶們,阿姨院長們,正圍著幾個活蹦亂跳的孩子逗樂。一個個長得花兒一般,可愛極了。一個穿著漂亮的白絲綢超短裙的女孩兒,簡直像天外飛來的小天使,全身潔白如玉,柔嫩透明,眼神晶瑩迷人,紅撲撲的小嘴巴“呀呀”叫著,在老人群中胡跳亂躥。這位奶奶忍不住把她一摟,抱在懷裏,那位爺爺卻老淚橫流,在小天使臉蛋上親了一口。
麵對著這些活潑潑的孩子,沒有哪位爺爺奶奶會開口問他們的爸爸是誰?媽媽是誰?他們從降臨人世那天起,就和父母骨肉分離了。不,被遺棄了!他們是孤苦伶仃的嗎?不,不,他們屬於社會。社會疼愛著他們!這些把自己青春和愛心奉獻給孤兒的阿姨們,不就是他們的父母麼!你看,小天使突然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呼叫著“媽媽——媽媽”,撲進這位阿姨——保育姑娘的懷裏去了。
那些拋棄了自己親骨肉的父母這會在哪兒?還活在世上麼?看得見眼前的景象麼?你們拋棄的是小小的生命,丟掉的卻是靈魂,是那顆愛心……
我雙手捧起了這個被委屈了的小天使,淚水落在了她的短裙上。
我不想再哭,再喊……
天空是藍藍的,地麵是溫熱的。
節日中的古城依然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
此刻,我站在這座僻靜的福利院裏,心裏又不覺地發出呼喚——救救孤兒!愛愛孤兒!請給孤兒以愛心!給孤兒以更多的快樂吧!
一九八七年六月雍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