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
散文
作者:肖銅
當我真正靜下心來,梳理好紛亂的思緒,記錄下當年清明回鄉祭掃時的所見所聞所感,時光已然又走過了六個春秋。
鄉關何處
不知是哪位明智的決策者,在清明節安排了小長假,使我們有整塊時間去關心一下逝者。
回想起來,那還是2008年第一個放假的清明節。我約上了大哥,請上了父親和年逾古稀的伯父,一起回到相隔不過五百裏,卻闊別了近三十年的故鄉——泰來縣勝利鄉去,而我的伯伯已整整五十年沒有回故鄉了。
人們常說,“清明難得晴”!而那一年的清明,卻分外晴朗,也許是上蒼也被放假祭奠先人的義舉感動了。盡管小草還沒有返青,而拂麵而來的暖風,已讓人確乎感到早春的來臨。汽車奔馳在通鄉公路上,我的心早已飛回了故鄉,飛回了“故園三十二年前”,飛回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鄉關何處?其實並不遙遠,又分明那麼遙遠!人呀,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旦飛走了,就很難再飛轉回來。
其實也就是三四個小時的路,我們已經駛入故鄉地界。那碧波蕩漾的東勝水庫,是我小時候遊泳的地方;那綿延的沙丘,以及沙丘上長滿的榆樹、野杏、山丁子等灌木叢,是當年“六一”節郊遊“找寶”的地方;路邊的水溝,是兒時夥伴經常光顧打水仗、撈魚的地方;那片青青的草地,曾是母校的草原。
在兒時的眼中,那片草原那般廣袤,那般曠遠,真的像歌中所唱:“遼闊草原,美麗山岡,群群牛和羊……”而如今,草甸子已被開成耕地,整片的草地早已蕩然無存。而且植被的破壞,荒沙的飄移,直接導致片片沙崗變矮了,變平了。水渠也都幹枯了,據說是上遊修水庫截水的緣故,渠底都開成了壟畝。看看當年覺得很高很高的山岡、很深很深的水坑,如今已形同平地,內心不覺有一種滄海桑田之感。
記得小時候,一開春,就聽二哥興奮地說:“三支線來水了!”“小橋來水了!”“三角坑來水了!”這些河溝子來水了,就意味著山雀、紅頦、酥鳥、壕溜子、柳樹葉等野鳥要從南方飛回來了,二哥又可以找出他親手做的夾子,去野外打鳥了。同時,哥哥也可以把媽媽做活的針燒紅做成魚鉤去釣魚,或把鉤穿上小蛤蟆,用一根線連到秸稈上,放到蘆葦蕩中去“臥魚”,往往是鯰魚、嘎牙子之類,見到小蛤蟆就一口吞下去,結果就被牢牢地釣到鉤上了。
水來了,還說明柳樹、楊樹、榆樹都快發芽了。我們可以趁著樹枝剛返青,水分大,折一段擰鬆外皮,拽出木心,把筒狀的樹皮剪齊,再削去一段青色的表皮,就可以放在嘴裏當“叫叫”吹了。榆樹返青時,先結滿串串榆錢,小夥伴爭著爬上老榆樹,騎在樹杈上,大把大把地捋下嫩嫩的鮮綠的榆錢往嘴裏塞……“春江水暖鴨先知”,我們還可以找出篩子當漁具,到涵洞口去撈魚蝦。
水來了,也說明婆婆丁、青麻菜、紅根等野菜要萌發了,遍布山野了,我們可以仨兒一夥、倆兒一串借挖野菜滿山跑了……可現在水都沒了,沒有地表徑流,哪兒會有什麼鳥雀、魚蝦之類,一個地方就缺少了很多生機和靈性,一陣悲涼之感禁不住在心頭泛起……
先人長眠的土地
下了公路,再拐入通村路,就到了我的老家——泰來縣勝利鄉鐵明窩棚,也就是我們兄妹四人出生的地方。村轄一個小屯叫朝陽屯,屯西麵有一片起伏的沙崗,就是我的祖先長眠的地方。
朝陽屯大概三五十戶人家,據母親說是姥姥的老家,小時我曾經到舅姥爺家串過門兒,去了三天都是在他家的瓜園度過的,餓了吃香瓜,渴了吃西瓜。那裏沙子多,瓜果也特別甜,那時也沒有現在那麼多農藥,民風、人品和食品都一樣純正。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朝陽屯還撿了很多麻繩頭子,到廢品站賣了當時看來的一筆“巨款”,和二哥一起買了好幾本小人書。
祖先的墓地,在一個小山坳之間,後依沙崗,前臨濕地,是一塊“前有照、後有靠”的風水寶地,被當地人稱為“老錢櫃”,附近還有一個村子,也叫這個名字。墓地的周圍,父親當年種下的白楊樹已長到合抱粗了,微風徐來,枝條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音,讓人感覺是在向久違的親人訴說這些年累積的離情別緒……
清明時節,返春的楊樹已經變青,枯黃的野草根微微發綠,到處洋溢著春的氣息,偶爾一支小鳥“嘰”地一聲飛過,更顯野外的祥和和靜謐。這時,一串雁叫劃過長空,猛抬頭看到一群從南方飛回的大雁,就像自己一樣回到了曾經的故土。“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淚水禁不住像雁叫般串串滴落。
我們父子四人,先在墓地周圍轉了幾圈,依山坡從上依次排下來的墳墓有六座,上麵長滿了蒿草,一看就知道很長時間沒人打理了。其實,這些先人,我基本都不認識,個別有小時見過的,也沒有多少印象了,但我知道,這些都是我的親人,是我的生命之根和血脈之源。
我們接下來圓墳,也就是往墳上培土,讓墳堆高起來、圓起來。這片地是沙溜地,冰層也快化透了,所以下鍬很容易。伯父搶著挖土圓墳,邊挖邊喃喃自語:“五十年沒回來了,五十年了!當年出去學習,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更沒能到祖先的墳頭上看看!”邊說邊連連歎氣,似乎在求得祖先的諒解。其實,在這樣飛旋的年代,連不在一處活著的親人想見見麵,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呀!二哥和小妹去了南方之後,就很少回來——遠遠的距離,長長的思緒,把家人的心牽得很疼,很疼!
父親則回憶起了往事,說起這片墳場的由來。當年,爺爺在大家庭中主事兒。一次偶然的機會,接濟了一位陰陽先生。先生很感動,就主動提出要給我們這個家族的先人選擇一塊吉祥之地做墳場,選定後爺爺將分散在各處的先人的棺槨移居這裏,中間經受了多少阻攔,又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和心力,可想而知。後來,在我們家將要喬遷離開故鄉之前,父親又買了些樹苗,種植在墓地周圍,才有了今天這樣的格局,否則這裏很可能被當作荒地開墾了。其實,這裏並沒有爺爺的墳墓,當初組織選址之人,卻由於定居異鄉,未能安享在這片故土,想來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