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翩翩少年(1 / 2)

夕陽漸下,似一場烈火,燃燒著晚霞,燃燒著滿地枯敗的蓂莢,燃燒於天地之間。陶安一襲白衣,俊朗如仙,隻身立於這火紅的世界之中,遙望著遠方已經模糊的轍痕,還有那無盡的曾經充滿生機的蓂莢,滿身孤寂。自懂事起,他看盡了機關算計,早就厭棄了這樣的生活,他從未想稱雄稱霸,隻希望救她遠離戰亂,守護她,保她一世周全。十年前,是她溫暖如春的笑臉,讓他忘卻了立場身份,許下廝守終身的諾言。如今,他費盡心力讓她來到自己身邊,自然不願再有猜忌懷疑,他不關心蓂莢,不在乎天下,隻怕她不再是當初的她。

轍痕的盡頭,佳音靜靜地聽著馬車外的騷動,飄揚的旗幟,揮舞的棍棒,讓她疲憊的閉上雙眼。自從目睹母後慘死的那天起,她已在別人的奚落與欺淩中苦苦掙紮十年。這十年,讓她忘記了被愛的溫暖,也教會她隱藏自己的恐懼與不安。從她成為佳瑤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前路艱險,而這隻是剛剛開始。妖女也好,禍水也罷,她何曾在乎過別人怎樣辱罵自己。放下車紗,佳音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漠的笑意。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捉拿妖女”,像打開了閥門一樣,讓所有躁動的民眾不顧一切的向馬車揮打而來,侍衛們打散一群,馬上又圍上一群,很快,便有幾個人跳上馬車,掄起手中的棍棒狠狠的打向佳音。然而,幾根棍棒還在空中,那幾個人卻被一直守在馬車邊的僉晟使臣——冰降打下馬車。他是僉晟丞相之子,大皇子陶安的伴讀,位高權重,武藝高強,說萬夫不當也並不誇張。隻是這些人都是僉晟的百姓,他不能下手太重,隻好守在馬車旁邊,盡力保護“佳瑤”的安全。正疲於應付,一道白影踏過人群,飛上馬車,抱起馬車上的人又飛離人群,這些動作一氣嗬成,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想去追趕,冰降早已擋在他們麵前。

佳音正在車上閉目養神,突然被人攔腰抱起,慌忙間睜開眼睛,剛好看到陶安滿眼的柔情,下一秒,便在他溫暖的懷中遠離了那些怒罵與攻擊,那一刻的溫暖與感動,讓佳音已死的心再一次跳動起來,讓佳音在以後無數的日子裏,慶幸自己做了佳瑤,才能得到早已不敢奢求的幸福。如果沒有下一刻,陶安一聲一聲溫柔的叫著:“瑤瑤”,佳音幾乎真的以為,蒼天終於肯眷顧她一次,派一個少年來撫慰她的傷痛,帶她遠離風雨,幫她度過千難萬難。那樣他懷裏的溫暖,他眼底的深情,對她都不會是深深的傷害。那樣她的心動與感激,都可以不是笑話。如果一切的如果都不是如果,那樣結局會不會好一些,或許會少了那些互相傷害,或許他會將她認作佳瑤寵愛一世。如果那麼美好,她剛剛蘇醒的心就不會這樣似撕裂般疼痛,她隱忍已久的淚水,也不會似這般輕易落下。

陶安輕輕拭去佳音臉上的淚水,抱著她騎上等在不遠處的快馬,揚起馬鞭,飛馳而去。似乎隻一瞬,便擺脫了身後那個浮躁的塵世,闖入一個鳥語花香的仙境。繁花,綠柳,流水,落日,佳音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美景,這樣的靜逸,對生於亂世的他們而言,是難得的珍貴,也隻有這樣的美好,才能讓他們暫時忘記自己,忘記那些責任與使命,忘記那些貪婪與戰爭,忘記所有的無可奈何,這裏,是最好的世界。

“不問我是誰嗎?”陶安首先打破沉寂,語氣中少了幾絲溫柔,多了幾分試探。佳音靠著他堅實的肩膀,隻希望時間停駐,讓這一刻變成永恒,讓她感受不到他的懷疑,讓他們在這如畫的世界裏生死白頭。想著,又忍不住覺得自己好笑,她是一個來自敵國的公主,活該遭人懷疑,竟還奢望什麼幸福。她帶著笑意轉頭看向陶安,答道:“整個僉晟能叫出我名字的能有幾人,明知我身份也敢肆意將我抱在懷中的又有幾人,能讓那名使臣非但不出手反抗,任由我被帶走,還在後麵為你阻擋百姓的又有幾人,這明擺著的事,我若再問,豈不真讓皇子殿下笑話了。”陶安一愣,剛才事發突然,她卻隻有片刻的慌亂,心思細膩至此,冷靜從容至此,竟全然不像他記憶中單純得有點傻的佳瑤。原來是他太過癡迷,隻為十年前一個小小的承諾,甘心放棄消滅蠡國的大好時機,費盡心力說服父王群臣,換來的卻隻是一個滿腹心機的敵國公主。陶安冷冷的勾起嘴角,說道:“公主果然機智。”那樣明顯的變化,就連剛剛緊抱著她的手,都在漸漸鬆開,佳音怎麼會感覺不到。絕望,就那樣席卷而來,卻還是固執的忍住淚水,依然輕笑:“不敢說機智,若真是機智,怎麼會這麼多天都想不明白皇子殿下放棄消滅蠡國的大好時機換佳瑤來此意欲何為,到底是我真有讓你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魅力,還是皇子殿下你有更大的陰謀。這蓂莢之死到底是何人所為,到底目的何在?大皇子智勇過人,佳瑤遠在蠡國都有所耳聞,佳瑤愚鈍,不知殿下可否指教一二?”佳音的話,恰好說中陶安心底的疑惑。他是因為擔心佳瑤的安全偷偷跑到城外接她,才知道蓂莢枯敗之事。這蓂莢剛死,若沒有人鼓動,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有這麼多百姓跑來阻攔。他本來認定這事是蠡國所為,但看到僉晟百姓群起攻擊佳音時又疑惑了。這一步步的棋,無非是為了挑撥僉晟與蠡國的關係。蠡國剛受重創,怎麼可能故意挑撥引發征戰。這樣想來,昪國的嫌疑就大了。“到底是何人所為,到底目的何在”陶安口中喃喃這佳音的問話,重新審視起眼前貌似天仙的美人。十年真的太久,久到讓他忘記了她的音容麵貌,久到改變了她的天真爛漫。原來十年足以讓她習慣亂世,原來十年來自己的念念不忘全部都是多餘。陶安徹底鬆開了抱著佳音的手,語氣也變得更加冰冷:“我意欲何為公主不必知道,蓂莢之事也無需公主費心。我們保護不周讓公主受驚,公主多多擔待才是。”明明前一刻還是溫潤如水,對她處處疼惜,現在卻是冷若寒冰,連稱呼都變了。他將她抱在懷中時那滿眼的疼愛她看得真切,她不明白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若隻是懷疑蓂莢之事與她有關,那一開始就該發難,怎麼會前後有這麼大的變化。他懷裏的溫暖不是假的,他眼底的深情不是假的,哪怕它們消失的那麼快那麼徹底,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底。難道那些柔情真的隻屬於佳瑤,難道所謂深情真的與她無關。過去十年的種種苦痛委屈的畫麵在這一刻同時在腦海中浮現。不要,她不要繼續在冷眼與謾罵中存活,她不要再失去這久盼不得的溫暖。什麼尊嚴什麼高傲都不再重要,她隻知道緊緊抓住陶安,像抓住最後一棵救命的稻草,低聲求著:“不要放開我,不要丟下我……”這十年的辛苦掙紮不曾讓她如此低聲下氣,剛剛的棍棒交加也沒有讓她如此恐懼不安,就算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放下尊嚴狼狽至此。如果他的溫柔他的愛憐都隻屬於佳瑤,那麼她寧願做他的佳瑤,既然能夠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他的懷抱他的溫度,又何必去計較他想的念的是誰的名字。陶安有些驚慌失措的抱著佳音,那一聲聲乞求刺痛了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到底是惦念十年的女子,縱使她變了,也隻怪這亂世,更何況是他不留餘地的將她帶來,才讓她卷入這些紛爭,怎能因此怨她怒她傷害她。再不想去計較蓂莢死活,再不想關心是敵是我,隻希望把所有的溫暖美好交付於她,她的淚水比任何刀槍劍斧都更加鋒利,他再不想讓它落下。這一刻,他隻想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語,安慰她,平複她的情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放開你,我怎麼舍得丟下你,不要怕,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佳音也緊緊的回抱著陶安,盡情的享受著他給她帶來的安全感。既然她做了佳瑤,替佳瑤承受了本該佳瑤承受的苦難,也該有權力享受屬於佳瑤的幸福。沒錯,她就是佳瑤,她就是佳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