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禎出征已半月有餘,隨著捷報的頻頻飛傳,若繁卻日益惴惴不安起來。因為她總是擔心昊禎在戰場上會遭遇什麼飛來橫禍。之前,她曾經動員一切智慧思索如何使北厥加入這場戰爭,如今,願望實現了,速度之快甚至令她始料未及,可她卻驚訝的發現,自己非但無法為此感到欣喜若狂,心靈深處反而蕩漾起一種類似秋水般深刻的落寞。她盡量不去想昊禎,可是周圍的一切都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一句偶然聽到的話語,一個陌生人的背影,甚至一匹和他的踏雪相似的駿馬。
雅倫可敦時常安慰她。在可敦的寢宮裏,她得以經常見到昊祥和馨心。昊祥的年紀雖比昊禎小著一截兒,但是已同他的兄長一樣,眉宇間難掩一股英華飛逸之氣。所不同的是,昊祥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有如春日午後和煦的陽光。馨心還隻有九歲,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寫滿天真爛漫,快樂得如同藍天中自由翱翔的小鳥兒。若繁喜歡他們,因為正是他們裝點著她全新的生活,宛如一幅優美曼妙的畫卷,徐徐呈現在眼前。
這一夜,月色澄淨清明,紛紛墜葉飄然飛舞,舞著,旋著,遁入溶溶的月色中,淡淡飄香。
若繁獨自漫步在北厥陌生的宮廷中,隻覺心之所係,眉間心上,無計相避。多年來,她都喜歡這樣一個人在錯落的宮牆間遊走,這大概衍生自她內心深處一直無法抹去的孤獨與憂傷。
她深深吸了一口略帶清香的空氣,心情忽地暢快起來。是的,在這座陌生的宮廷中,她將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不再充斥著心機與陰謀,而是四處彌漫著溫馨祥和以及醉人的甜蜜。她憧憬著,不知不覺間,在一座庭院前停下了腳步。這座庭院蕭瑟冷清,像是一個被繁華遺忘的角落。大門半掩著,出於好奇,她緩步推門而入。孤燈如豆,一名中年婦人獨坐殿中,見若繁進來,機械地回過頭。
一刹那,若繁不禁一驚。她敢斷定,那婦人曾經擁有一張異常美麗的麵龐,可條條早衰的皺紋又明白無誤地表明,她無辜的青春已經被仇恨和長久的忽視傷害,以至麵目晦暗,再不見往昔的光彩。
突然,那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若繁麵前,語無倫次地道:“督嵐姐姐,求您寬恕我,寬恕我的家族,寬恕昊禕……求求您!求求您!……”說著,上前狠命扯住若繁衣襟。
若繁嚇得呆了,驚叫一聲,掙脫她,轉身疾步而奔。那婦人嘶啞著嗓子叫道:“督嵐姐姐!督嵐姐姐!”騰騰騰地追出來。
若繁驚魂未定,一邊跑,一邊不住回頭張望,但見那婦人披散的長發在夜風中狂亂地飛舞,由於激動,眼神中再不見絲毫混濁,反而煥發出一抹奇異的光彩。
突然,一個俊逸的身影斜地裏閃出,“昊禎?”若繁大喜過望,危急中朝那人懷裏直撲過去。
“公主,您……認錯人了。”那人遲疑地開了口,身體直挺挺地僵立著。
若繁抬起頭,一望之下,登時羞得滿麵緋紅。“昊……昊禕?是你?”驚慌中,她急退兩步。
昊禕上下打量著她,“你……沒事吧?”
“沒……沒事。”若繁囁嚅著,目光尷尬地在地麵上遊移。
昊禕不再說什麼,徑自走到那婦人麵前,柔聲道:“母親,夜裏寒氣重,咱們這就回去吧。”說著,挽起那婦人手臂。那婦人一見到他,情緒竟立時歸於平靜,乖乖地跟著他緩步走開。
若繁吃驚地凝視著二人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是昊禕的母親?”她反複默念著,心中猶似翻江倒海。她倚住牆壁,設法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希望能從中悟出個道理來。驀地,腦海中閃現出昊禕的眼睛——深沉得似兩泓幽靜的潭。但不知為什麼,每次與他目光相觸,便渾身感到一陣寒意,幾乎要冷到骨髓中去。然而,她又分明感到那隱藏在他冰冷眼神深處的一絲揮之不去的憂鬱與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