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補絕對明消群惑 求寬赦暗悅對心(3 / 3)

卻說宋信辭了出來,押解催促起來,欲要來見竇國一討些盤纏。竇國一正在議處之時,不肯見人。隻得來見晏文物,訴說解回之苦。晏文物見事為他起,沒奈何,送他二十金盤纏,又約他道:"兄京中既不容住,我小弟隻候領了憑便行。兄若不棄嫌,雲間也是名勝之地,可來一遊,小弟當為地主。"宋信謝了,又捱得一兩日,押解催促,隻得雇了一匹蹇驢,攜了一個老仆,蕭然回山東而去。正是:一個貧人,冒作山人。

隨著詩人,交結貴人。

做了讒人,謗了正人。

惱了聖人,罰做罪人。

押做歸人,原是窮人。

宋信雖是山東人,卻無家無室,故一身流落京師,在縉紳門下遊蕩過日。今被押解還鄉,到了故鄉,竟無家可歸,隻得借一客店住下。押解見如此光景,沒有想頭,隻得到府縣討了回文,竟自回去不題。

宋信雖然無親無眷,卻喜身邊還積有幾兩銀子,一身遊客的行頭還在。見押解去了,便依舊闊起來,到鄉紳人家走動。爭奈府縣有人傳說解回之事,往往為人輕薄,心下不暢。過了些時,一日在一鄉紳人家看見新縉紳上,竇國一已降了揚州知府,滿心歡喜道:"些處正難安身,恰好有此機會,且挨過殘年,往揚州去一遊,卻喜得一身毫無牽絆。"過了年,果然就起身渡過淮來。不半月,便到了揚州。入城打聽新知府,不期尚未到任,隻得尋一個寺院住下。他便終日到鈔關埂子上玩耍。見各處士大夫都到揚州來,或是娶妾,或是買婢,來往媒人,紛紛不已。宋信心下想道:"山老要買識字之婢,我閑在此處,何不便中替他一尋。倘尋得一個,也可為異日進身之地。就尋不出,落得看看也好。"主意定了,因與媒人說知,要尋一個識字通文之女,價之多寡勿論。媒人見肯出高價,便張家李家,終日領他去看。看來看去,並無中意。

一日,一個孫媒婆來說道:"有一個絕色女子,住在柳巷裏,寫得一手好字。宋相公若肯出三百兩身價,便當麵寫與宋相公看。"宋信道:"三百兩身價不為多,隻要當麵寫得出便好。"孫媒婆道:"若是寫的不好,怎敢要三百兩身價?"宋信道:"既是這等,明日便同去一相。"約定了,到次日果然同到一個人家,領出一個女子來。年紀隻好十五六歲,人物也還中中。見了禮,就坐在宋信對麵。桌上鋪著紙、墨、筆硯,孫媒婆就幫襯磨起墨來,又取了一支筆遞與那女子道:"你可寫一首詩與宋相公看。"那女子接筆在手,左不是,右不是,不敢下筆。孫媒婆又催逼道:"宋相公不是外人,不要害羞,竟寫不妨。"那女子被逼不過,隻得下筆而寫。寫了半晌,才寫得"雲淡風輕"四個字,便要放下筆。孫媒婆又說道:"有心再多寫幾個宋相公看,方信你是真才。"那女子隻得又勉強寫了"近午天"三個字,再也不肯寫了。宋信看了微微而笑。孫媒婆說道:"宋相公不要看輕了,似這樣當麵寫字的女子,我們揚州甚少。"宋信笑道:"果然,果然。"就送了相錢,起身出來。孫媒婆道:"若是這個不中意,便難尋了。"一日,又有一個王媒婆來說道:"有一個會做詩的女子,真是出口成章。"要五百兩身價,哄了宋信去看。也隻記得幾首唐詩,便說是會做詩了。宋信看來看去。並無一個略通文墨的,便也丟開不想。

過了數月,竇國一忽到上任。到任後,宋信即去拜謁,竇國一接見。一來原是相知,二來又念為他受了廷杖之若,十分優待。又改送在瓊花觀裏作寓,又送許多下程,又親自來拜,隨即請酒,又時時邀入私衙小敘,又逢人便稱薦他詩才之妙。不多時,借差竇知府聲價,竟將宋信宣傳作一個大才子了。凡是鄉紳大夫與山人詞客,莫不爭來與他尋盟結社。宋信一時得誌,便意氣揚揚,意自認作一個司馬相如再生。又在各縣打幾個秋風,說些分上,手頭漸漸有餘。每日同朋友在花柳叢中走動,便又思量相看女子了。起初相看,還是欲為山顯仁買婢。此時相看,卻自要受用了。媒婆見他有財有勢,與前不同,那個不來奉承,便日日將上等識字女子領他去看。宋信隻因見過山黛,國色奇才,這些抹畫姿容,塗鴉伎倆,都看不上眼。一日,相看一個女子,不中意。因媒人哄他來的路遠了,肚中饑餓,歇下轎,坐在一個亭子上,將兩三個媒婆百般痛罵,揮拳要打。虧得旁邊坐著一個花白髯的老者看見,再三若勸,方才上轎而去。

那老者因問媒人道:"他是甚麼樣人?這等放肆,要將你們難為。"眾媒人道:"他的勢頭大哩!打罵值甚麼,若是送到官,還要吃苦哩。"那老者又驚訝問道:"他實是何等樣人,不妨明對我說。"眾媒婆道:"待我說與老爺聽。"隻因這一說,有分教:小文君再流佳話,假相如重現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