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顯仁看了,因自來與女兒並冷絳雪看道:"我隻恐他匆匆而去,有甚不足之處,今見二詩十分欽羨於你。不別而去者,大約是懷慚之意了。"山小姐道:"此二生不獨才高,而又虛心服善如此,真難得。"冷絳雪道:"難得兩個都是一般高才。"山顯仁見女兒與冷絳雪交口稱讚,因又吩咐一個家人道:"方才來考試的鬆江趙、錢二位相公,寓在城中泡子河呂公堂。你可拿我兩個名帖去請他,有話說。"家人領命,到次日起個早,果走到泡子河呂公堂來尋問。燕白頷原是假說,如何尋問得著。不期事有湊巧,宋信因張尚書府中出入不便,故借寓在此。山府家人左問右問,竟問到宋信下處。宋信見了問道:"你是誰家來的,尋那一個?"家人答道:"我是山府來的,要尋鬆江趙、錢二位相公。"宋信道:"山府,自然是山相公了。"家人道:"正是,現有名帖在此。"宋信看見上麵寫著侍生山顯仁拜,因又問道:"這趙、錢二位相公,與你老爺有甚相識,卻來請他?"家人道:"這二位相公昨日在我府中與小姐對詩,老爺與小姐說他是兩個才子,故此請他去有甚話說。"宋信心下暗想道:"此二人一定是考中意的了。此二人若考中了意,老張的事情便無望了。"因打個破頭屑道:"鬆江隻有張吏部老爺的公子,張寅便是個真才子,哪裏有甚姓趙姓錢的才子,莫非被人騙了?"家人道:"昨日明明兩個青年相公在我府中考試的,怎麼是騙。"宋信道:"若不是騙,就是你錯記了姓名。"家人道:"明明一個姓趙,一個姓錢,為何會錯?"宋信道:"鬆江城中的朋友,我都相交盡了。且莫說才子,就是飽學秀才,也沒個姓趙姓錢的,莫非還是張寅相公?"家人道:"不曾說姓張。"宋信道:"若不是姓張,這裏沒有。"家人隻得又到各處去尋。尋了一日,並無蹤影,隻得回複山顯仁道:"小人到呂公堂遍訪,並無二人蹤跡。人人說鬆江才子,隻有張吏部老爺的公子張寅方是,除他並無別個。"山顯仁道:"胡說,明明兩人在此,你們都是見的,怎麼沒有。定是不用心訪,還不快去細訪,若再訪不著,便要重責。"家人慌了,隻得又央求兩個,同進城去訪不題。
卻說宋信得了這個消息,忙尋見張寅,將前事說了一遍道:"這事不上心,隻管弄冷了。"張寅道:"不是我不上心,他那裏又定要見我,你又叫我不要去,所以耽延。為今之計,將如之何?"宋信道:"他既看中意了趙’錢二人,今雖尋不見,終須尋著。一尋見了,便有成機,便將我們前功盡棄。如今急了,俗話說得好,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莫若討兩封硬掙書,大著膽,乘他尋不見二人之際,去走一遭。倘僥幸先下手成了,也不可知。若是要考試詩文,待小弟躲在外邊,代作一兩首傳遞與兄,塞塞白兒,包你妥帖。隻是事成了,不要忘記小弟。"張寅道:"兄如此玉成,自當重報。"二人算計停當,果然又討了兩封要路的書,先送了去。隨即自寫了名帖,又準備了一副厚禮,自家闊服乘轎來拜。又將宋信悄悄藏在左近人家。
山顯仁看了書帖,皆都是稱讚張寅少年才美,門當戶對,求親之意。又見書帖都是一時權貴,總因是吏部尚書之子。又見許多禮物,不好輕慢,隻得叫家人請入相見,張寅倚著自家有勢,竟昂然走到廳上,以晚輩禮相見。禮畢,看坐在左首。山顯仁下陪,一麵奉茶,一麵山顯仁就問道:"久仰賢契,青年高才,渴欲一會,怎麼許久不蒙下顧?"張寅答道:"晚生一到京,老父即欲命晚生趨謁老太師,不意途中勞頓,抱恙未痊,所以羈遲上謁,獲罪不勝。"山顯仁道:"原來有恙,老夫急於領教,也無他事。因見前日書中,盛稱賢契著述甚富,故欲領教一二。"張寅道:"晚生末學,巴人下裏之詞,隻好塗飾閭裏,怎敢陳於老太師山鬥之下。今既蒙誘引,敢不獻醜。"因向跟家人取了《張子新編》一冊,深深打了一恭,送上道:"鄙陋之章,敢求老太師轉致令愛小姐筆削。"山顯仁接了,展開一看,見遷柳莊、題壁、聽鶯諸作,字字清新,十分歡喜道:"賢契美才,可謂名下無虛。"又看了兩首,津津有味。因叫家人送與小姐,一麵就邀張寅到後廳留飲。張寅辭遜不得,隻得隨到後廳,小飲數杯。
山顯仁又問道:"雲間大郡,人文之邦。前日王督學特薦一個燕白頷,也是鬆江人,賢契可是相知嗎?"張寅道:"這燕白頷號紫侯,也是敝縣華亭人,與晚生是自幼同窗,最為莫逆。凡遇考事,第一、第二,每每與晚生不相上下。才是有些,隻是為人狂妄,出語往往詆毀前輩,鄉裏以此薄之。家父常說他既承宗師薦舉,又蒙聖恩征召,就該不俟駕而來,卻又不知向何方流蕩,竟無蹤跡,以辜朝廷德意,豈是上進之人?"山顯仁聽了道:"原來這燕生如此薄劣。縱使有才,亦不足重。"正說未完,隻見一個家人走到山顯仁耳邊,低低說些甚麼。山顯仁就說道:"小女見了佳章,十分欣羨,因內中有甚麼解處,要請賢契到玉尺樓一解,不識賢契允否?"張寅道:"晚生此來正要求教小姐,得蒙賜問,是所願也。"山顯仁道:"既是這等,可請一往,老夫在此奉候。"就叫幾個家人送到玉尺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