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照《風月寶鑒》反看《石頭記》(一)
(三)孔梅溪的真實姓氏
以上是我們的研究過程和基本發現,紅樓一書的內情和“一芹一脂”的平生,大略如此。
作為額外,我還想在結束這篇《引論》時,就《石頭記》和“脂硯齋評”來談談“一芹一脂”的家世,並順便說及一些事情。
關於作書人的家世,前人已經做了大量工作。已查明他是江寧織造、通政使曹寅之孫。名?字夢阮。芹溪、芹圃和雪芹都是他的別號。我們前麵已經附帶談到他是曹?(又名連生)的遺腹子,又名天?,曾作過州同。生於1715年,卒於1763年,所謂“年未五旬而卒”,這裏就不說了。
關於批書人的家世,這裏準備多說幾句。由於條件限製,現隻能就《石頭記》和脂硯齋評,提出初步設想,供各位先輩及名家參考。可能純屬胡說,希望大家諒之。這裏先提出兩種可能來對比分析:一個是東海孔氏說,一個是蘇州李氏說。
東海孔氏說是甲戌本楔子中的明文記載,這是它的有力處,似乎不容懷疑,但不好解釋東海有哪一個孔氏能和曹家有這樣親密的關係,兩家的兒女能夠這樣常常在一起,度過那麼多的“幼時往事”。以後各本都改成了東魯孔梅溪,這大概是因找不到那個東海孔氏,遂把赫赫有名的東魯孔氏拉來,但兩家兒女常來常往的可能性就更加少有了。
蘇州李氏說,主要是從脂硯齋是史湘雲一說來,由於湘雲是書中惟一的史女,釵黛隻是她一個人的化身,她是老太太史太君的內侄孫女,而太君原人本是蘇州織造李煦之妹、李鼎之姑母,因而批書人史女史姑娘是李煦之孫女、李鼎(書中史鼎)之?女。因為曹、李兩家本極親厚,同任織造,同屬康熙近臣,兩家距離又近、交通方便,因而李女常常買舟西上去曹家(祖姑之家),自然是很合情理的事。而且李家被抄早於曹家數年,因而可能將其小女寄宿曹家,從而得與雪芹一起度過種種往事。脂硯齋也有“本貫姑蘇”是“十二釵正出之地,故用真”的評語(第二回)。這樣看來一切都很自然,但是不好解釋楔子中為什麼不直書蘇州李梅溪,而要借東海孔氏這一事實。無論她的經曆和處境多麼險惡,直書一李字又有何妨?
而且這兩說,不論孔氏說,還是李氏說,都不好解釋作書人在這一部書裏為什麼要多次提出甄女、秦氏、芙蓉女兒姓籍湮淪莫考的問題。如第七回“周瑞歎英蓮”,周瑞家的歎品格像可卿,兼二人之美,眉間有胭脂?的英蓮甄女不知本來姓氏的描寫,第八回“白骨如山忘姓氏”,兼薛林之美的可卿來自養生堂,本姓不可知的描寫,以及第七十八回“杜撰芙蓉誄”中的慨歎芙蓉女兒“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的誄文等等。這裏周瑞家的歎英蓮,大標目竟是“周瑞歎英蓮”,一篇“一句一啼,一字一咽”的誄文,偏說是寶玉“大肆妄誕”杜撰成的,要觀者當“笑話”去看“便可醒目”,且晴雯來時已十歲“還不忘舊”,又有其表哥在,然竟謂“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這是正照風月鑒永遠解答不了的問題。
同樣這兩說也無法解釋作者第七回《歎英蓮》標題詩何以要說十二釵的姓氏是“家住江南姓本秦”??又拉出個秦姓來!脂評也說“未嫁先名玉,來時本姓秦,二語便是綱目”,都不提李氏或孔氏。而且第七回剛說來時“本姓秦”而接著第八回便又輕輕抹去,說秦氏出養生堂,連自己姓氏也不知道,又如何會成為“十二釵”即批書人的真姓氏呢?所謂“出名秦氏,究不知係出何氏”,這到底是為什麼?若此,隱隱約約,欲言又止,閃閃躲躲,將露還藏,不能不令人懷疑這裏邊必定有更為難言的苦衷,否則是不可思議的。
為進一步披露這一問題,我們還是進入這位兼美秦氏的臥室中去看一看其間的種種陳設吧!這裏壁上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的一副對聯:“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的寶鏡,一邊放著趙飛燕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麵設著壽昌公主臥於含章殿下的寶榻,懸著同昌公主的聯珠帳,西施浣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鴛枕。寶玉就在這裏,在這個同昌公主的帳中,壽昌公主的榻上,做了一場大夢,看了“十二釵”的冊簿,聽了《紅樓夢》曲,並且和兼釵黛之美的可卿發生了夢裏恩情。
這裏一個明顯的問題是,這些上下幾千年的東西(有的本是傳奇故事),是不可能集中在秦氏房中的。就說是諷刺賈珍的,似乎也不必要這樣寫,且這樣寫也未必有這種效果。則天寶鏡、飛燕金盤,或可傳到當時(書中明寫在祝枝山、唐伯虎後,衍聖公已傳至“繼”字輩,有了《長生殿》、《繼琵琶》以後數十年,即雪芹生活的雍乾時代),因而無比珍貴,因此可想賈家之豪華和賈珍的荒淫:他為討好兒媳不惜一切。但傷過太真的木瓜,西施浣過的紗衾,是斷不可能傳到那一時代的,且紅娘本係傳奇中之人,其鴛枕更不會存在於人間,到賈珍之手裏的。所以,這樣寫與其說是諷刺賈珍,毋寧說是諷刺自己了。這也是書中明顯的矛盾之處。作者為什麼要這樣寫?到底是想表明或暗示什麼?批書人在這裏有一連串的批語,其一批說:
設譬調侃耳,若真以為然,則又被作者瞞過。
另一批說:
一路設譬之文,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別有他屬,餘所不知。
第三批則說:
文至此,不知從何處想來?何處臥睡不可入夢,而必用到秦氏房中?其意我亦知之矣。
四批則說:
此夢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夢,又用秦氏出夢,竟不知立意何屬,惟批書人知之。
照第一批,完全沒意思,誰以為有意而求之,就是上當受騙,被作者瞞過。照第二批,退後一步了,作者或有他屬,別有用意,但她是不知道的。她隻知道這樣行文和石頭記大筆太不相稱了,因為石頭大筆本應天衣無縫,這裏卻是破綻重重。照第三批,則是確實有意了,她也知道了,隻有讀者不知作者從何處想來。最後照第四批則可見不但有意,而且用意至深至遠,不過惟有批書人知道,他人是不知其意的。
關於則天寶鏡、飛燕金盤、太真木瓜,姑且勿論,隻就住在同昌公主帳內,臥於壽昌公主榻上這一點來看,這個春睡的海棠??棠村,這個“鮮豔嫵媚大似寶釵,風流嫋娜又如黛玉”的兼二人之美的作者的夢裏情人,即批書人孔梅溪,她應該是什麼人呢?什麼人既住在公主的帳中,又臥於公主的榻上呢?這是不是在暗示她原是一位失去了原來姓氏的皇家的公主呢?誠然,同昌、壽昌雲雲是古人名字,但參照後麵第七十一回所謂賈母“八十大壽”(其一和第三十九回賈母與劉姥姥對話矛盾,其二與第六十二回探春說生日之語矛盾),各家官宦來賀,其中就有個是“永昌駙馬”,這是巧合呢,還是有意呢?可見當朝公主也是稱為什麼昌的,亦如同昌、壽昌之類,未必定是古人名字。據考臥於含章殿下寶榻上的公主本為壽陽(額上有梅花記),而非壽昌。芹友敦敏詩“傍簷也學壽陽妝”即指此,敦誠文也有,然雪芹偏謂壽昌,各本均同,謂雪芹暗示這裏有問題,梅溪本為公主,或也不算牽強。
下麵我們再來看看“石頭”幻成的“通靈寶玉”這個全書的第一奇珍。
原來這是一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五色花紋纏護”,“天生有眼堪穿”的奇寶。而這塊從嬰兒口中掏出來的小小“寶玉”,如作書人明說的那樣,它即是大荒山青埂峰下的那塊高十二丈,方二十四丈(批“照應十二釵”),上麵記著這一部百萬大文的“頑石”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幻相(批:“注明”)。這裏就自然地提出了一個問題:既然這塊小小的“寶玉”,是借神奇幻術,由那塊龐然大物縮成的,因此它上麵的幾個字自然應該是石頭上百萬大文的概括和縮寫。當然,作者受種種局限,他的概括未必恰當,但他的本意必定如此,否則就沒法說他了。反過來“借通靈而撰此石頭記一書”也隻有一個意思,就是說“石頭”上的百萬文字是由“通靈玉”上的這幾個字擴充演義而成的。這當然要有深沉的思想和巨大的藝術手腕,才能演擴到如此令人驚歎的地步。總之,通靈玉上的少數幾個字必然也必須是石頭上全文或全書的概括和主旨。前已講過通靈玉背麵的十二個字“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就是這一部《石頭記》的反麵春秋或主旨。一除邪祟,就是揭露和批判一切黑暗、腐朽、荒淫、醜惡的東西,批判雍正暴政,為自家及其親友申訴冤情,目的是澄清濁世。二療冤疾,就是為一切被摧殘的光明、進步、純潔、美好的事物洗雪冤枉,目的是讓它們常駐或重返人間。三知禍福,就是闡明世事興衰、福禍因依的發展規律,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所謂“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樂極悲生”,盛極而衰,無極還有等等向相反方麵發展轉化的道理,目的是警覺人生,不應因一時的得失成敗而忘記其他。關於這一點,他在第二回“演說榮國府”標題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