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幾天前電話說要把外孫送過來,老張和老伴這幾天就開始忙了,準備吃的玩的穿的不說,最主要是把他們的老床好好清洗一遍,從床板到被套到再到枕頭。他們老了,怎麼樣無所謂,孫子得睡幹幹淨淨的地方。外孫要住過來,這老張和老伴的喜事,大喜事。

老張有兩個孩子,女兒大,先出嫁,外孫四歲了。兒子去年剛結婚,小兩口是新新人類,都把老張和老伴的強烈要求當耳邊風,說要好好幹幾年事業,享受幾年生活再要孩子。老伴去年退的休,老張今年也不必再去單位了,兩人一時空得沒著沒落,坐在家裏不是盯著電視,就是對著臉幹瞪眼。剛退下來時,也跟女兒提過讓外孫過來住些日子,但親家母扯著孫子不肯放手。最近親家母查出高血壓加重,又有糖尿病,要好好養身,體這才鬆了口,讓孫子住到這邊來。聽到這消息那一瞬,老張和老伴甚至有種慶幸的念頭,在電話裏的音調有些高興,沒事沒事,讓你婆婆好好養。心裏不敢讓這念頭壯大起來,暗念著罪過呀罪過。但心底的舒適是壓抑不住的。

外孫背著小背包在女兒麵前蹦蹦跳跳進門時,老張和老伴兩張老臉齊齊綻放在門邊,同時不自覺地伸長了雙手。

多了外孫,整個家就好像有股騰騰的氣往上蒸,蒸得家裏每個人每一寸空氣都精神許多。每天晚上,外孫擠在老張和老伴的中間,吱吱喳喳地說著他的玩具,幼兒園的小朋友,或者撒嬌讓外婆給他一個接一個地講故事。有時半個人趴到老張胸膛上,用胖乎乎的手指去扯老張花白的胡子茬,在老張哎喲的驚叫聲裏,孫子就笑得如一尾魚,不住地翻躍。

天氣一天天變暖時,老張開始感到老床有些擠。別看孫子人小,可他喜歡四肢伸展成一個“大”字舒舒服服地睡,還喜歡邊睡邊打轉轉。天氣愈暖,孫子就轉得愈厲害。老張和老伴覺著這床三人睡著擠不說,也悶。再後來,天氣從暖變熱了,就不再僅僅是悶了。孩子血氣旺,睡在中間動不動滿頭大汗。老張和老伴怕孫子汗濕了衣服,粘在身上對身體不好,夜裏要幾次爬起來給孫子換衣服、撲爽身粉。孫子在睡夢裏一熱雙腳就亂踢,把老張和老伴的腰背踢得咚咚響。

老張就直喊,這天氣熱,真熱,奇怪,今年熱得這樣快?

兒子撇撇嘴,不是廢話麼,不熱去年在你那房裏裝空調幹什麼,開個空調不過就是手一按的事。可老張和老伴一直用不慣空調,說涼快倒是涼快,可那涼快有點怪,生冷生冷的,還有種怪味,反正跟吹著風的感覺就是不一樣。特別是從空調房出來,一股熱乎乎的氣都頭蓋臉而來,粘住了,弄得人差點喘不過氣。兒子說你們還真挑。老張說不是我們挑,身子也不允許,凍了空調,鼻子就癢癢地,大熱天不住地流鼻涕,這成什麼事。再說,老張覺得現在生活好多啦,通風的大玻璃窗,呼啦啦的風扇,瓦涼瓦涼的竹席,躺上床就舒服得想眯眼睛。因此,自兒子給安了空調後,除了第一次試開,以後再沒開過。現在,孫子住到這兒來,空調是更不能開了,孩子身子嬌嫩,空調這東西對身子不好。

天氣越來越熱,孫子額上、背上長了不少痱子,晚上擠在兩人中間,熱起來癢起來了就哭喊,要滾到磚地上去睡,說背貼著磚涼快。

一天夜裏,老張和老伴滿頭大汗給孫子撲痱子粉時,老伴說,這床實在小,三個人擠著不行。老張,你到屋角抱張竹席,睡到客廳去。老張想著也是啊,客廳連著陽台門,涼快得很,又有一套木製沙發,去年自己要午睡嫌房間有日影,不是常常躺在沙發眯眼睛麼?怎麼就忘了。當下就抱了竹席和枕頭,扯了條薄毛巾,到客廳沙發去睡。

那一夜,老張睡得格外地暢快。老張一走,孫子身邊少了一份熱氣不說,活動的空間多了,第一次安安穩穩睡到八點多。老張搖著他的小肩膀喊他起床,他還咂著嘴,不情願地把身子和涼席貼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