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如期而至,匆匆完成手頭的工作,趕到雖貧困卻綠水環抱,翠竹簇擁的家鄉避暑幾天,倒體會到一種難得的悠然閑適。家中老屋已網滿蛛絲,便在四伯家落腳。四伯長年在外工作,四伯母在家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孫子,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也熱熱鬧鬧。房子還是按潮汕人最傳統的格式蓋的。高闊的大門進去是露天的天井,大廳敞開,兩邊是四間小屋,闊亮舒適,給人一種笑迎遠客的親切。
兩個侄子,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正是混玩混吃的年齡。有他們在,整座房子每個角落的塵埃都別想安靜,每一寸空氣都跳躍不定。他們的沒心沒肺、無煩無惱令當了幾年孩子王的我都感到驚奇。這幾年來,第一次發現平日朝夕相處的孩子們的世界竟是如此多彩多姿。是我習慣於當“威嚴”的教師,與這個活潑的世界劃了深深一條溝。忍不住與諸位共享孩子的一天,他們的日子跳躍著金色的光芒。
夢中突然發生了戰爭,有幾發子彈同時爆炸,唬得我一驚一乍的。揉揉朦朧的睡眼,小傑和小菲(兩個侄子)正大叫大喊著,在木板床和地板之間上竄下跳,抱著枕頭,披著床單在衝鋒陷陣。兩個小小的身影像兩隻晨起的鬆鼠在樹枝間歡蹦亂跳,動作調皮而靈巧。我扭頭看窗外,天剛蒙蒙亮,但歡快的鳥雀聲象撒落大地的銅豆,劈劈啪啪地一點點把黎明喚醒。加上兩個侄子的歡呼,我半頹廢著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感覺到迎接新日子的喜悅。
四伯母一陣高聲吆喝後,兩個小家夥才各各扔下枕頭床單,洗臉去了。洗臉了,洗臉了!四伯母高聲叫著,端來半盆清水。小傑已把半個人吊在搖井柄上,抽出一隻小手,一捧一捧往臉上抹了。小菲小跑著拿過自己的帕子,啪的一聲打入半盆水中,濺得滿臉水珠,興奮得又連連拍打,邊拍邊嚷著,奶奶,我自己洗,自己洗。說罷,濕漉漉的帕子就往臉上、脖子上亂抹。四伯母顛著腳板幫這個小家夥梳了頭,又幫那個整整濕衣服,亂了一陣後,總算可以吃早飯了。
於是,小傑要油條,小菲搶大碗;一個要坐椅子上,一個要站著;一個嫌粥熱了直著嗓子叫奶奶,一個得意洋洋向我舉著一湯匙飯叫著姑姑也吃。半個鍾頭後,四伯母在桌邊收拾殘局,兩個小家夥又在大廳裏趕著皮球追逐起來。
小傑先抱住那個彩色的球,雙腿叉開坐在廳正中。小菲也學著他的樣兒,雙腿叉開穩坐在小傑對麵。他們把球滾過來滾過去地玩。每接住一個球,他們就咯咯地脆笑起來。笑聲尖得像金屬的磨擦聲,把空氣劃成碎片。就這樣樂此不疲地讓球做著簡單的直線運動,直笑鬧得四伯母高聲喝起來。小傑抱了球就跑,小菲以極快的速度追上去。皮球一溜,啪啪啪啪在大廳裏高高低低地亂跳。兩個孩子搶寶貝般撲來撲去地追球,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很誇張地大叫著。大廳裏頓時咚咚咚啊啊啊響成一片,幾乎震動起來。四伯母的製止顯得無力,一會兒就退成背景聲音了。
小菲的兩根辮子,跑散了一根,她幹脆小手一扒拉,把另一根辮子一把扯下來,順手把抓下的兩個小鈴鐺扔到椅子下麵去了。她這一抓一扯,小傑早已把球搶在懷裏,得意地向小菲炫耀起來。
給我!小菲扯直了喉嚨尖聲叫了一句,就風一般撲過去,和小傑扭作一團,在地上打起滾來。兩個小家夥搶得格外認真、執著,頗有拚命三郎的精神。扭打了一會,小傑抱著球站起來了,小菲小口一張,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模模糊糊地喊叫:“奶奶,球,球!”
那哭仿佛開閘的水,毫無保留,似乎哭也是一種暢快。小菲一直哭得氣喘涕流,還不肯罷休。
我用藍色紙板疊了架紙飛機,在她麵前晃了晃。小菲一下子瞪大眼睛,忘記了哭,爬過來扳著我的膝蓋,姑姑,飛機能飛嗎?我點點頭,重新幫她紮好辮子。小菲興奮地把紙飛機拿在手,胳膊掄了一圈,藍色的紙飛機就飄了出去,在客廳裏繞了幾個優美的弧。咦咦、啊啊,飛機飛啦!小菲拍著小手興高采烈地大叫著,腮邊的一顆淚珠還閃著晶瑩的光芒。
小傑見有了紙飛機,咧嘴一笑,皮球從手裏滑出來。球在天井跳了幾跳,就滾到角落裏去了,估計它要在那裏呆上一段時間。小傑靈活,蹦了幾蹦,先接住飛機,又以極快的速度把飛機射出去。小菲又嗬嗬笑著跑去撿。於是,新的遊戲又以極簡單的規律開始了。
小傑把紙飛機射出去,小菲一次次跑去撿。從桌子下、椅子上、電視機後、茶盤上,盡責盡職地把飛機找到手,老老實實送回小傑手裏。一次又一次,如此反複,毫不厭倦。兄妹倆儼然又是一對極好的合作夥伴。我暗暗驚奇小菲的體力,每一次跑去撿紙飛機,她從未老老實實、腳踏實地地走過去,或半跑半跳著去;或橫著身子衝過去;或幹脆爬著去拿。有時明明紙飛機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偏偏還要腳並齊,高高蹦幾下再拿了飛機;有時可以繞過桌子去拿,她偏要爬過桌子。仿佛從中體味到征服的無限喜悅。她在無竟中驕傲地展示了她小小生命的活力與激情,她可以毫不計較地浪費自己的精力。理智的大們已懶得有多餘的動作,能省力氣就決不多動,似乎總生活是很累,很有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