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那天魏象樞按照馮閣老的授意,先到圓覺寺去看了看傅山,回來就晉見了皇上,說傅山已經應招來到了京城,病臥在崇文門外的圓覺寺裏實在不能進城了。康熙一聽很高興,心裏說:“傅山啊傅山,你到底還是來了!”當時準了給事中李宗孔、劉沛先的推薦,就盼著傅山早日來京,可是盼了幾個月還不見動靜,就有點不耐煩,找李、劉二人前來問是怎麼回事,一問這才知道傅山來的不是那麼痛快,是躺在床上抬著前來的。聰明的康熙一聽,就知道病是假的,不願前來和自己合作是真。這個康熙很怪,越是傅山這樣的“老強種”他越是喜歡。他並不命人前去催促,隻要他前來,什麼時候來都行。今日終於來到京城了,到底是應自己的征召來了,很好很好!“趕快叫他進城來見朕啊!”魏象樞說:“我親自到圓覺寺去看過,確實病得厲害,才和臣說了幾句話就昏迷過去了。”“那,那——”康熙撚須沉吟起來。“那把馮閣老叫來咱們商量一下!”
禦前商量的結果就是那份聖旨的內容。
宣旨太監走了,馮、魏二人坐到了床邊椅子上,這時傅山清醒過來了,抓著二人的手眼噙淚水說:
“怎麼能這樣?這不是強人所——”
馮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說:
“傅老先生,可不能這樣說!此乃恩命出自格外啊!老先生,今上確實是有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啊!況且今上十分崇敬先生的道德文章,還望先生變通行事,以不負今上與朝野對先生的厚望啊!”
“犬子已代我接下聖旨,事已至此,也隻有這樣了!”
“不,先生,新朝規定,隻有親自詣闕謝恩所受封贈才能算數。”馮溥說。
“是啊,若不前往謝恩,就是藐視聖上,那不但會褫奪封號,還會有別的麻煩的。”魏象樞補充說。
傅山一聽是這樣,心裏一陣高興,我就讓他們褫奪好了!至於麻煩,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還怕什麼麻煩?於是他下定了堅決不去謝恩的決心,說:
“我病得這樣,你們也不是沒看到,我怎麼去謝那個恩?”
馮、魏又勸說了半天,傅山就是個不去,再說,他幹脆閉上眼睜,不再理他們了。
馮、魏看看實在說不通他了,就把傅眉叫到了門外,說你父親如此固執,也隻強抬他去了。傅眉也沒有辦法,隻好說聽憑兩位大人安排。
於是,馮溥叫傅眉去把抬床的差役找來,進了屋,不由分說,一人一個床角把床抬到了院子裏,又找來原來的床杠綁在了床上,抬起來就走。傅山在床上大聲地吆喝“你們怎能強人所難!你們,你們這些不講理的東西!你們——”可無人聽他呼喊,抬著床出了寺,馮、魏兩位大人也各人上了轎,在通向城裏的大道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行進著。
傅山在床上折騰著,傅眉怕父親折騰下來,緊緊地護在床邊,嘴裏不住地勸說著父親。傅山大罵不孝的兒子,把一腔怒火都發到眉兒身上。
進了崇文門,順著崇內大街向北,來到了長安街。一行人折向西行,走不多會兒,就進了長安左門,再往前走,就是天安門了。這行人從左邊的門洞進了天安門,又過了端門,再往前就是午門了。午門又稱“五鳳樓”,是紫禁城的正門,到了這裏,也就是到了皇宮了,有什麼恩要謝,在這裏謝就行了。
這行人來到午門前的廣場上,馮溥、魏象樞兩位大人下轎,來到傅山的床前,對傅山說:
“先生請下床叩謝皇恩!”
傅山在床上望著午門的城樓,淚涔涔下。啊!這不是明成祖皇帝命徐達建的紫禁城嗎?午門還是那座午門,怎麼裏麵坐上了異族的皇帝?這位老人沉浸於痛失故國的悲痛中,馮溥的話他沒有聽到。
“請傅老先生下地叩頭謝恩!”
“嗚——嗚——”傅山嗚嗚地哭著,還是沒有聽到;或者聽到了,沒空兒搭理他們,他正在哭他的明朝呢!
馮溥急了,到了這節骨眼上,也顧不得許多了,隻見他把手插進了傅山的掖下,一用力,“呼嗵!”傅山被拽到了床下,來了個五體投地,整個人趴在了地上。馮溥正要拉起他來跪好了然後按著他的腦袋行叩拜禮,這時就聽魏大人說:
“止!止!是即謝矣!”
馮溥這才悟到,五體投地了,還不就是叩謝了?於是高喊:
“內閣中書傅山叩謝皇恩了!”
五鳳樓上當值的吏員應聲高喊:
“內閣中書傅山叩謝皇恩啦!”一邊喊著一邊跑向大內報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