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甘看不到那麼多的花了。過去,窪地要麼有深綠的草,要麼在雨後長蘑菇,一定有花。現在全是沙子,也看不到蝴蝶。原來,它們在夏季的早晨飄過來、飄過去,像紙屑被鼓風機吹得到處飛舞。媽媽變成蝴蝶之後,要用多長時間才飛回赫熱塔拉呢?中途累了,也許要歇一歇,在通遼或鄭家屯。也許它見到河裏的雲彩,以為是真雲彩,鑽進去睡一會兒,結果被水衝走了。

那年敖包節過後,巴甘坐舅舅的馬車拉化肥,在老哈河泵站邊上看見蝴蝶。他已經十多歲了,跳下馬車,追那隻紫色的蝴蝶。舅舅喊:

“巴甘!巴甘!”

喊聲越來越遠,蝴蝶在沙丘上飛,然後穿過一片蓬蓬柳。它好像在遠方,一會兒又出現在眼前。巴甘不動了,看見它往遠處飛,一閃一閃,像樹葉子。

後來,他們倆把家搬到奈曼塔拉,舅舅給一個朝鮮族人種水稻,他讀小學三年級。

這裏的學校全是紅磚大瓦房,有升國旗的旗杆,玻璃完好,冬天也不冷。學校有一位青年誌願者,女的,金發黃皮膚,叫文小山,香港人。文老師領他們班的孩子到野外唱歌,夜晚點著篝火講故事。大家都喜歡她和她包裏無窮無盡的好東西:塑料的扛機槍的小人、指甲油、米老鼠形的圓珠筆、口香糖、閃光眼影、藏羚羊畫片。每樣東西文老師都有好多個,放在一個牛仔背包裏。她時刻背著這個包,遇到誰表現好——比如敢大聲念英語單詞,她就拉開包,拿一樣東西獎勵他。

有一天下午,文老師拿來一卷掛圖,用圖釘釘在黑板上。

“同學們,”文老師指著圖,“這是什麼?”

“蝴蝶。”眾聲說。

圖上的蝴蝶鋪翅,黃翅帶黑邊兒,兩個觸須也是黑的。

“這是什麼?”

“蛆蟲。”

“對。這個呢?”她指著一個像栗子帶尖的東西,“這是蛹。同學們,我們看到的美麗的蝴蝶,其實是由蛹變的。你別看蛆蟲和蛹很醜,但變成了蝴蝶之後……”

“你胡說!”巴甘站起來,憤怒地指著文老師。

文老師一愣,說:“巴甘,發言請舉手。坐下。”

巴甘坐下,咬了一下嘴唇。

“蛹在什麼時候會變成蝴蝶呢?春天。大地複蘇……”

巴甘衝上講台,一口咬住文老師胳膊。

“哎喲!”文教師大叫,教室亂了。巴甘在區嘉布的耳光下鬆開嘴,文老師捧著胳膊看帶血的牙痕,哭了。巴甘把掛圖扯下,撕爛,在腳下踩,鼻子淌著血。區嘉布的衣裳扣子被扯掉,幾個女生驚恐地抱在一起。

“索耶略鐵米?(瘋了嗎?)”校長來到,他用手戳巴甘額頭。巴甘後仰坐地。他把巴甘拎起來,再戳。“索耶略鐵介(瘋了)!”巴甘再次坐地。

校長向文老師賠笑,用嘴吹她胳膊上的牙痕。向文老師賠笑的還有江其布舅舅,他把一隻羊牽來送給了文老師。校長經過調查,巴甘並沒有被瘋狗咬過,告訴文老師不用害怕。然而,巴甘被開除了。

一天晚上,文老師來到巴甘家,背著那個包。她讓江其布舅舅和黃狗出去待一會兒,她想和巴甘單獨談一談。

“孩子,你一定有心結。”文老師蹲下,伸出綁著繃帶的手摸巴甘的臉,“告訴老師,蝴蝶怎麼了?”

蝴蝶?蝴蝶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也許是錫林郭勒草原,姥姥家就在那裏。蝴蝶在薩日朗的花瓣裏喝水,然後洗臉,接著飛。太陽曬的時候,它躲在白樺樹的葉子下麵涼快一下,太陽落山之後再飛。在滿天星光之下,蝴蝶像一個精靈,它也許是玉白色,也許是紫水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