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金山第一天(1 / 2)

同居的勞拉今天出去了,隻餘下珊妮?劉在家。她們是一對穩固的同性戀夥伴,但勞拉與珊妮有所不同,勞拉還不能完全拋棄男人的溫存。所以,每隔一個月,勞拉就要出去找補一次,按她自嘲的說法,這是可惡的“返祖現象”。

珊妮今年30歲,是一位成功的自由撰稿人。她和勞拉住在舊金山**大街一幢大樓的底層公寓裏。如果打開窗戶采用自然通風,大街上的汽車噪音就源遠流長地淌進來。珊妮和勞拉已經決定到郊區買一幢房子,帶著女兒一同遷過去。

夜裏1點,她完成了一篇專欄文章,是分析“性愛”與“生育目的”脫離之後所衍生的各種社會現象。哲學博士珊妮?劉的專欄文章思維縝密,眼光獨到和超前,分析尖銳深刻,很受讀者的歡迎。今天的文章寫得也很滿意。

關上電腦,她還沒有睡意,想瀏覽一兩篇經典名作。她躺在擬形按摩床上,戴上閱讀鏡,各種作品類目閃現在鏡片上。她隨意點了一篇,是英國著名科幻作家克拉克的一個短篇:“神的食物”。小說很短,幾分鍾就瀏覽完了。寫的是一家食品公司狀告另一家“三翼機食品公司”。後者完全用人工的方法,從空氣、水、石灰石、硫、磷及別的物質中合成了天下最美味的食品,把其它公司都逼到了破產的邊緣。被告的行為絲毫不違犯法律,隻是帶來了道德上的尷尬。因為這種美味的、令全人類都傾倒的食品,其化學構成完全等同於——人肉。

珊妮閉上眼睛,會意地微笑著,為克拉克在100年前的超前思維所歎服。他能從一件小事中展示出人類道德大廈上深刻的裂縫。的確,科技的進步在無聲無息地撼動著道德大廈的根基,這不奇怪。道德本身就是流動的,是建基於不同的物質基礎上的。史前的食人族社會中,“吃人肉”是道德的;其後的文明社會中,“吃人肉”成了千夫所指的惡行。為什麼是惡行?其實從沒人去論述這個問題,它隻是文明社會中自然形成的一條公理而已。不過,在後文明時代,對“吃人肉”的憎惡實際上慢慢軟化了。完全人造的人肉為什麼不能吃?但如果人造的人肉能吃,與之化學組成完全相同的真的人肉為什麼不能吃?

當然,沒有人真的去這樣做。但至少說,道德上的是非界限已被悄悄腐蝕了。

嬰兒室裏傳來小瑪麗的哭聲,珊妮沒有動。瑪麗是由機器人保姆進行全方位的護理,在她啼哭5分鍾後——嬰兒的哭也是必要的健身活動——奶嘴就會自動送進嘴裏。珊妮又點了一篇小說看下去,幾分鍾後,小瑪麗的哭聲果然停止了。

淩晨兩點,珊妮覺得困了,準備睡覺。睡前她到嬰兒室看看小瑪麗。嬰兒床旁,另一位珊妮正彎腰逗弄著孩子。當然這是假的,是一個激光全息的虛像。因為每天珊妮和女兒相處的時間太少,為了建立起孩子對母親的“印刻效應”,機器人保姆會隨時播放這些錄像。珊妮進屋後,激光全息像自動消失了,小瑪麗立即把目光聚焦在真珊妮的麵孔上,漾起甜甜的笑容,向她伸出雙手。珊妮高興地想,莫非8個月的女兒已經能辨認出真假人像的區別?

她把女兒抱起來,瑪麗咿唔著,伸出小手撥弄她的耳垂,她的小手柔滑而溫暖。珊妮親親她的小嘴,女兒格格地笑起來。女兒,這是一個借用的稱謂。瑪麗是克隆人,使用珊妮的細胞核,勞拉的空卵泡和一具人造子宮。瑪麗長得極像珊妮,當然不可能不像,她倆實際上是一對同卵孿生姊妹。珊妮有時想,盡管瑪麗不是她生的,沒有在她體內懷胎十月,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但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由血緣關係所帶來的親情——這種天然聯係幾乎已被高科技破壞殆盡——還是存在的。比較而言,僅貢獻了一隻空卵泡的勞拉,對小瑪麗的感情就遠遜於珊妮。勞拉幾乎不到嬰兒室來,她的生活內容從不包括瑪麗。珊妮能理解這一點,沒有為此責怪過勞拉。

珊妮有50%的中國血統,小瑪麗自然也是如此。微黃的皮膚,黑發,黑眼珠。她的兩隻眼睛特別漂亮,就像嵌在天幕上的黑鑽石。珊妮抱著她悠了一會兒,女兒還無睡意,兩眼圓圓地盯著她,時時綻出微笑。珊妮不想再等了,便把女兒放到育嬰床上,交還給機器人保姆。她同女兒吻別時,女兒的小手無意中抓到了她的頭發,抓得緊緊地不鬆手。看著女兒嬌憨的模樣,珊妮心中湧起一陣暖流,她又在嬰兒床前多停了幾分鍾。

正是這幾分鍾救了她的命。當她準備離去時,忽然天搖地動,房屋劇烈地翻滾,到處是卡卡查查的巨響。珊妮立即想到了兩個字:地震。她腦中閃過不久前看過的一則報道,說舊金山地震帶岩石應力有輕微的異常,專家估計可能有小震發生。她想立即逃向室外,但在劇烈顛簸的地板上,兩腿根本不聽使喚。隨後她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