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那年我考上了縣體校,學打籃球。我把消息告訴了母親,母親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高興,隻是說以後要多吃飯多費鞋了。父親剛轉業回到地方,須打理的事很多,我和兩個弟弟正是吃飯穿衣竄個子的年紀。弟弟都是接我的舊衣服穿的,衣下擺和褲腿接了幾節,雖然是一個顏色卻深淺不一樣。父母工資不高,每月算計著用到月末也顯得手緊,還要照料在山區的奶奶叔叔,日子過的緊巴拮據。父親道是挺高興,說蹦蹦跳跳對身體有好處,將來當兵或是找工作也有個一技之長。還從箱子裏翻出兩雙新的軍用膠鞋,說本來是留給你兩個弟弟穿的,你上體校剛好派上用場。
體校的訓練是很艱苦的。清晨天還沒放亮,我們就開始體能訓練。從體育場跑到伊河橋,再打個來回,要跑上五、六公裏,一身的透汗溻濕了前胸後背。隨後是一個小時的分組基礎技能訓練,自身的體溫將濕透的衣服捂幹,晨練也就結束。匆匆忙忙趕回家扒兩口飯,背起書包就往學校跑。下午放學後又是兩節訓練課,吃過晚飯還要有訓練比賽。雖然很苦很累,年少精力充沛,也沒感覺吃不消。隻是鞋子費的厲害,幾個月下來,一雙軍用膠鞋已經縫補了好幾次。另一雙新球鞋一直沒舍得穿,要留到打比賽時用的。
體校裏有個叫孬蛋的同學,個頭不高,身體條件也差。他是沒有參加考試開後門進來的,因為他爸爸在縣體委工作。同學們看不起他,又羨慕他,隻有他穿著一雙鞋幫子上印有縣名的白回力牌球鞋。訓練時,大家像約好了似的總踩他的腳。一堂訓練課下來,孬蛋的白球鞋就變成黃的了。課間休息時,大家都脫了鞋晾汗腳,便挨著穿上孬蛋的回力鞋體驗體驗。我套上回力鞋跑了跑,蹦了蹦,才知道原來還有穿起來這麼舒服的鞋。我相信我要是有這樣一雙鞋,我會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我渴望有一雙回力鞋。我母親在百貨大樓上班,大百貨組賣鍋碗瓢盆。我沒事的時候就去百貨大樓,在賣鞋的櫃台旁轉來轉去。一雙回力鞋要6元多呢,那時我一年交的學費才6角錢。賣鞋的王阿姨看出了我的心事,對我母親說,你兒子看中回力鞋了,給兒子拿一雙,打球排場。母親笑笑說,穿啥鞋還不能打球。我知道一雙鞋的錢是好大一筆開銷,母親舍不得,我也張不開口。弟弟連我穿的軍用膠鞋還沒有呢。我盼著自己快長大,能到縣籃球聯隊公家給發回力鞋。縣籃球聯隊發的鞋也不是給個人的,隻是在集訓比賽時穿,球隊解散球鞋還是要繳到體委。孬蛋的爸爸就是保管這些運動衣和運動鞋的,平時縣籃球隊不集訓,他爸爸就拿給孬蛋穿。
上體校的第二年,一天放學,女生隊的麗麗告訴大家,她媽媽說汽車站要蓋車庫,運磚的活可以讓體校的同學幹,運一頂磚給2角錢。問大家願不願意幹。磚場距縣城10多裏地,而且一路慢上坡。平時我們都是看見勞改犯拉著架子車運磚,苦著呢。我見同學們有些猶豫,鼓動大家說:我們幹,到時候每人可以買雙像孬蛋一樣的回力鞋啊。大家的勁鼓起來了,一男一女兩人拉一輛架子車,大清早就出發。一頂磚200塊,一車拉一頂半千把斤重,第一趟大家還有說有唱,第二趟有的同學就受不住了,我一天拉了10趟。拉了兩天,磚就運完了。算算帳,我拉得最多,拿到了4元錢。我把錢交給母親,替我存著,等攢夠了錢我就買回力鞋。那天,我看到了母親眼裏的淚在閃。沒過多久,母親下班回來真給我帶了一雙回力鞋。我捧著鞋,就像捧著得了100分的考卷。母親說,倉庫進了老鼠,咬壞了一些商品,就減價了。我這才發現,一隻鞋幫上有幾個小窟窿。母親用白線把鞋上的小洞精心的縫補好,還買了兩袋刷鞋用的白鞋粉。第二天,我穿著回力鞋參加了縣少年籃球賽,得了冠軍。以後,隻有比賽時我才穿回力鞋。我後來才知道,那雙回力鞋是王阿姨整理倉庫時,故意將鞋做了手腳,減價後賣給了我母親。
我現在還珍藏著這雙回力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