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宇
讀《彼得?潘》的時候，我想我已經長大了。時光在身後如同白狗過隙，童年則飛逝到更遙遠的地方。就像從我手中誕生的一顆星星，我張開手指，任它飛去世上的任何地方。這樣，等到我老去，也許能夠尋遍世間角落，再一次地將它找回。
然後我俯下身去，讀了那個著名小男孩的故事。
如果不是有一天翻閱論壇上某個帖子，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樣一個用文字寫成的故事，記憶裏彼得?潘隻是很久以前一部迪斯尼的動畫，而且我隻看過改編的連環畫。故事驚險刺激、熱鬧非凡，結局無可尋覓，於是就像所有故事一樣淡忘下去。我不知道世上有一本書寫著彼得，寫著他的同伴那些孩子們，還有永無島的故事。直到我看了那個帖子，主題是你看過書中最傷心的描寫。於是有個人給了這樣一幕，《彼得?潘》結尾的片斷：據我所知，彼得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了。“別點燈。”他叫道。
溫迪用手撫弄著這可憐的孩子的頭發。她已經不是一個為他傷心的小女孩了，她是一個成年婦人，可以微笑地看待這一切；可那是帶淚的微笑。
溫迪還是點上燈。彼得看見了她的模樣，痛苦地叫了一聲；這位高大、美麗的婦人正要彎下身去把他抱起來，他卻連忙地往後退去。
“怎麼回事？”他又喊了一聲。
溫迪不得不告訴他。
“我變了，彼得。我已經二十多歲了，早就長成大人了。”
“你答應過我你不長大的！”
“我沒有辦法不長大……我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彼得。”
“不，你不是。”
“是的，床上那個小女孩，就是我的女兒。”
“不，她不是。”
可是，彼得想這小女孩大概真是溫迪的女兒；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短劍，朝熟睡的孩子走了幾步。不過，當然他沒有政她。他坐在地板上抽泣起來。溫迪不知道怎樣安慰他才好，雖然她曾經很容易做到這一點。她現在隻是一個女人，於是她走出房間去好好想想……
眼睛掠過這些文字時，往昔遺忘的沉寂裏，忽而產生了一種刺痛，還有一陣無可奈何的憂傷。然後就忍不住去找了這個故事來讀，補完了那個片段。
彼得?潘住在永無島上。永無島坐落在孩子夢境中的大海邊，如果沒有指引，世界任何地圖都找不到的去處。隻有少數幸運兒才能在島嶼的岸邊登陸，溫迪、邁克爾和約翰就曾經去過那兒。彼得?潘是永無島的主人，也是島上最後的孩子。有時他會離開島嶼，乘月圓之夜在人世遨遊，邀請孩子們上他的島，探訪詭異奇絕的土地。年月流逝，到過那裏的孩子又一個一個地離去。最後所有的孩子都走了，隻有他一人沒有。
因此他永遠孤獨。
有時他的臉使我生動地記起了一些男孩的模糊麵容：小時候在你身邊總是像在陽光下奔跑，追逐著自己影子的男孩；在你的麵前漫無邊際吹牛，你又一臉崇拜地盲目信任著的男孩；同桌，那總是捉弄得你放聲大哭，哭過之後卻又不記恨他的男孩。
很久以後我曾經在一家書店裏意外地偶遇那些孩子中的一個，他已經長得很高了，在秋天有些涼意的天氣裏，他走了進來，我抬頭，那一刹那光陰竟然似曾相識。
我覺得那一定是他，卻又不能確定是否真是他，便明知故問地試探：“請問尊姓大名？”
他笑著回答：“姓韓名尹。”
我想那一刻他一定也和我一樣，想著是我，又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是我。我們就這樣，在成長了的已經遺忘的年代裏小心翼翼地試探，看對方是否就是自己年少丟失了的那段記憶。
噢，上麵的名字是我“取”的，因為我不想透露他的真實姓名，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也已經開始長大了呢？
如果世上隻有一個孩子不會長大，他就是彼得?潘。
彼得?潘永遠不會長大，他遺忘的速度比成長的速度還要快的，有時簡直讓人皺眉頭，溫迪就深有感悟：有一回還是白天，她看見彼得從他們身邊路過，眼裏流露出一種似曾相識的神色，然後又自顧自地飛過去了。還有一回，她不得不喊著他的名字，讓他飛過來。
“我是溫迪。”她又著急又委屈地說。
“彼得也很抱歉。‘我說溫迪，’他悄悄對她說，‘不管是什麼時候你看到我把你給忘了，隻要你說聲我是溫迪，我就能想起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