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朱一新到康有為處,說稱自己將充廣雅山長,有為也大失所望。即說道:“足下之言可是真的?”朱一新道:“這等事哪裏敢說謊?”康有為道:“是張督聘請足下的麼?”朱一新見他問得奇異,料知他是熱中這席位的,惟付之一笑,即興辭而去。康有為送朱一新去後,想起自己曾對學生說是自己將做廣雅山長,今一旦落空,心中不免羞恥。那日正出堂講書,開口就說道:“吾道其不行矣!”學生紛問其故,康有為便說道:“張督本欲請我當廣雅山長一席,滿望教育人才,不負生平所學。不意為讒言所中,今已改聘他人,豈不可憤?”說罷,也流起淚來。時學生中也許多疑他因謀個山長不到手,就如此氣惱,實屬無謂。且區區一個監生,望做兩廣的山長,亦殊不自量!奈學生雖如此想,但以自己既已從他,若反說他不是,未免令人恥笑。便有的對康有為說道:“想這個山長地位盡論科甲資格的,趁今年已是鄉科,就在本省赴闈取應,望一帆風順,中舉人,中進士,出身加民,便是不負所學呢。”康有為道:“哪裏說,我不是要求科名的,赴闈取應卻不是我的誌氣。”說著,各人無話。康有為回至房裏,細想今日學生說的去赴鄉闈,實打中自己的心坎,自己實渴望中名舉人,但當學生麵已說過不是要求科名的,將來到了進闈,又不好意思。
正待躊躇,忽見學生梁啟超、林魁進來,笑道:“現今天見紅單派出廣東的正主考是姓顧名璜的,他在北京時善趨風氣,是天天說《公羊》學的人,這回科場,先生不可不一走。”康有為聽了,已眉飛色舞問:“真是顧璜麼?”梁、林二人齊道:“哪有不真?現在闔城傳遍了。”康有為道:“如此,也是造化,不可失此機會。”梁、林二人去了,康有為猛省起日前自己說過不是要科名的,今日又說不可失此機會,豈不是自相矛盾?但話已說出,實駟不及舌。原來康有為本第一個熱心科舉的人,惟天天說希聖希賢,故裝做抱道自重的,不敢說要求名三個字。在學生何嚐不知?但那些學生有舉人的,有生員的,當初從遊康有為一個監生,已被人嘲笑。故此時學生惟有硬著鋪張康有為,任有為有什麼破綻,倒不敢對人說。康有為亦知學生已受自己所愚,故更為得意,便立意以監生應考。又忖欲赴鄉科,先考遺才,那監生遺才,又不易出的。若連遺才倒考不得,實於名聲大礙,盡要設個法子才好。好幸每屆大科之期,先弄科場的人,每有監生遺才的關節。康有為四處托友人運動,費了三百金,買得條子,果然錄出監生遺才之日,已有了自己名字,好不歡喜!自此天天拿《公羊春秋》來看,到時好搬幾句《公羊》出來,好取悅試官之眼。
不覺光陰似箭,已是八月初旬,進了闈後,自然是那種試官就出那種題目,恰第一場首題是“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二句,康有為就把《公羊》裏頭張三世正三統這幾句話搬落卷裏。顧主考見了,正合自己心事,沒論如何,但能說《公羊》的便是佳卷,就把康有為那篇文章濃圈密點。到放榜之日,那康有為竟中了第八名舉人。一時報子到來,康有為那時正在床上躺著,眼巴巴望個捷報。忽然聽得報到自己中舉,便躍然起來,鞋不及穿,便跑出房門外問道:“是中了第八名麼?是我中了麼?”報子答兩聲“是”,徐把報條打開一看,且看且笑道:“顧主考真是識得文章的!”說後,回轉房裏,才省起自己不曾穿鞋。自忖料已被人看見了,不覺麵紅起來,急的穿回鞋子略一坐,心裏又動,要出房門與學生說話。恰到房前,已見學生衣冠前來道喜,十數人企在門外要進去。康有為就回步受賀,隻聽得外邊一人大聲道:“我不是要求科名的,賀什麼喜呢?”康有為一聽,覺這兩句話明明是嘲笑自己,但不知是何人說的?這時喜怒交集,喜的是新近中了舉人,怒的是被人嘲笑,欲要根究,又不知是何人說的。待學生道喜去後,即傳了門上進來,問方才這兩句話是何人所說?門上道:“是館童說的,我已責他。”康有為道:“這奴才可惡的很!狎大人侮聖人該得何罪?快傳他來,我要責他!”門上道:“我責他時,他今走出門外去了。”康有為一團怒氣,覺自己前時不合說自己不要求名的話,今被一個館童嘲笑,如何不憤?還幸眾學生都受自己所愚,料不至說輕薄的說話,像館童一般來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