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祖不解其意,也靜坐不則一聲。建威忽地浩歎道:"懷祖兄!將無作有,訛虛為實,正是阻力的發端。未來事黑如漆,安得複有馮君不惜生命激厲同胞的銳氣呢?"懷祖道:"馮君死矣!同胞之悠悠忽忽依然如昔,即有第二馮君,正恐已死之心,雖有洪爐巨冶,不能鼓之使熱。"張氏接口道:"隻看目前的議論,分途歧出,倒不如初時畫一,那些懷挾隱私、掉弄唇舌的,無論言之是非,皆不足道。就是一二主持清議的,也不過以空談爭勝,誰肯從實地上做番事業?浩浩大劫,泄遝視之,怕真無可補救了!"建威道:"且盡我心所能到,我力所能為,以待時機,又如何呢?"懷祖道:"兄言至此,想以獨力經營麼?且請問兄台將如何下手呢?"建威道:"或農牧,或工廠,擇一為之。但本國工人不如居外者之機巧,且弟自彼來,目睹同胞孑身飄泊,茫無歸依,尤覺為之慘傷。故下手第一法,先將失業的工人載之回國。以次及於有業可操者,盡數使之離去。工人去則商亦不得留,工商皆去,則公使領事有如贅瘤,亦不得不改馳他國,彼國受累真淺哩。"懷祖道:"工去何與於商,又何累於彼國呢?"建威道:"華商在外的貿易,小部分是賺外人的錢,大部分還是賺中國工人的錢。工人一去,彼國雖有遍山遍地的金銀,我華商所分不過毫厘的子金,能容若幹華商?自然而然要隨工人回國了。工商皆歸,他貨姑不論,試問彼之食物要少銷若幹種,彼之行廠要多添若幹別種工人?今日罷工,明日又索加傭金,能不受累麼?再加吾祖國諸同胞,人人抱定'不用美貨'四個字,為抵禦外侮無上的勢力。內外一逼,彼何能支?必有低首下心,俯就範圍的日子。那時廢例、廢案,我將何求不得?"張氏道:"工人既先失業,那歸國的川資自然無著,要君代謀,一人需金若幹,十人需金若幹,推而及於千人、萬人,又需金若幹,博施濟眾,願量雖宏,實力可能不可能?就算心力相濟了,十數萬工商,折中計之,已有五六萬工人,決不是一廠一地所能位置。眾擎易舉,獨木難支,與其舉事而無收束,不如且憑三寸舌,鼓動一番,果能將伯一呼,他山來助,才可望有始有終哩。"說得建威十分動聽,拉著懷祖道:"此間富商不少,與兄往訪,看有一二同誌沒有?"懷祖也就匆匆隨著建威出棧。
撇下張氏一人,形影相對,不免孤寂,便雇車尋到會長處。
來客座中,先有兩個幹事員,正拿一張抄稿在那裏指指劃劃的談論,一見張氏,都道:"姊姊來得湊巧,我們正打算來找呢?"張氏問有何事。會長道:"那班定貨的商人,怪不得日來絕無動靜,原來已運動部中派了一位參議會同商會中人,替他們籌劃疏通的辦法。這張是部中所致參議的信稿,那張是參議所複部中的信稿,姊姊請看罷。"張氏接過看罷,會長才說道:"部稿說有六七千萬兩的貨價,是據商人所報,但六千與七千相差一千萬兩,在商人已不應為是約略估計之詞。複稿先說存貨一千三四百萬兩,定而未到者五千餘萬兩,合計將及七千萬兩,先後相差二千萬兩。揣其用意,不過欲牽合商人的報數,而忘先後之間自相矛盾,豈不可笑?"張氏道:"就妹看來,參議複數既然先後不符,則現定之貨,待至銷動,必且放膽續定,所謂盡銷前定,懲罰後定的議論,皆不過欺人之談。"幹事道:"誠如是,則抵製大局,不且瓦解冰銷麼?"張氏笑道:"尚不至是。定者自定,不用者自不用。我輩無如商人何,商人又將如我輩何?"會長搖頭道:"姊姊這話太托大了。據複稿所查,全中國一年隻銷美貨一千六七百萬兩,然照複稿前半的貨價,約夠三年的銷路,照後半的貨價,約夠四年的銷路。從前不定、不用兩層的主意,都從商會發起,到實行時,若輩雖將不定的一層自行破壞,然不用的一層,學界持之甚力,全國和者亦最多。若輩非無聞見,何以加定至三倍、四倍之多,不防銷路的窒塞?自然別有用意。"幹事員道:"若輩不過視我團體有如散沙,必不至人人不用,才敢如此多定的。"會長道:"非此之謂也。凡貨隻認牌號,然商人能分,用戶不能分。譬如香煙、煤油,隻有幾種,改換已是不難,銷最廣,牌最多的,要推洋布,不能人人都用土布,便受人朦混,也不自知。"幹事道:"現在各處爭約會,都將美貨的商標、印單廣送,照單檢點,若輩如何朦混呢"會長道:"無論全國四萬萬人,不能人人都得那張傳單,就是幾位得單的,也不見人人隨帶在身,隨地對勘,有什麼不好朦混呢?既好朦混,行商倘然略略有些折扣,販商自然要貪目前的小利,既貪目前的小利,自然要三倍、四倍加定了。總而言之,華商安貨,已夠三年、四年的銷路,則三年、四年中我雖不買、不用,在美要無所傷。抵製大局,從此搖動了!"張氏太息道:"好新則厭故,安常則憚變,今日要人棄洋布用土布,其勢萬萬不能。隻有自拓洋布的製造廠,或就門麵,或就兩邊,別加符號,使人易於識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