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唱晚亭(1 / 3)

葉廣芩

盡管外麵是滂沱大雨,福兒還是準點來了。

福兒是我的近親,但究竟是哪一房兄長的孫子,大名叫什麼,我不清楚,也懶得搞清楚。血脈親情,在我和侄子們之間就已經淡了,更何況又隔了一層。眼前的福兒除了跟我的姓氏相同,在長相、做派、認知、觀念上竟無絲毫重疊,就是說,相逢在路上,我們誰也不會為誰停下腳步,誰也不會多看誰兩眼,以前我們彼此並不認識。我拿出幹毛巾讓他擦頭上的水。明知這條小毛巾抹不幹他那濕漉漉的頭發,還是作出了關注的姿態。我知道,我的做法十分表麵化,十分假招子。

福兒臉色灰暗,眼裏布滿血絲,精濕的頭發配上那件汙濁的綠色衝鋒衣,像是從陰間偷偷溜出來的小鬼兒,也像菠菜堆裏爬出的青蟲兒,有些齷齪,有些猥瑣,缺乏光明磊落的大氣。他是北京玉泉營新發地蔬菜批發市場的一個臨時工,終日混跡於進城的農民工和菜農之間,說話糙,常常將褲襠裏的東西移位到嘴上;人也不修邊幅,胡子拉碴,像是幾天沒洗過臉,指甲縫裏的泥都是綠的;加之舉止粗魯,沒有家教,坐在那裏蹺著二郎腿,兩眼亂轉,前後左右滿屋胡踅摸……不招人待見。

這是我的侄孫,嫡親的侄孫。

金家整出這樣一個後代,讓我遺憾。

我叫他來是為了一個電話。電話是玉石廠打來的,玉石廠讓我去結切石頭的賬,順便把那些切碎的爛石頭拉走,說那些碎石頭在車間裏堆著有些日子了,影響衛生,有礙觀瞻。我知道,拉石頭是托詞,要錢是真心,如今的世界,誰也不會給誰白幹活。我對廠子說我跟那石頭沒關係,也不是我把它送去的,玉石廠大門朝哪裏開我也不知道。對方說委托單子上留的名字和電話就是這個,既然找到了人就是沒錯,到這個程度賴賬是沒有氣度的表現,不是君子所為。對方說話不客氣,我氣得摔了電話。很快,對方又不屈不撓地打進來,說再不結石頭賬他們就要走法律程序了。我說,幾刀工費,區區小數,也要走“程序”,小題大做了啊!

他們說,對您是小數,對我們不是,我們經營的生意都是一筆一筆摳著算的,連二十塊錢的生意也要上賬,積少成多,積沙成塔……

總之,他們本周之內要我必須去廠裏了結此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交情是交情,錢財是錢財,言外之意是我和他們還沒什麼交情。我才發現,我是被人裝在套裏了,裝我的不是別人,就是我的一群孫男弟女們!我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長輩,一個“少小離家老大回”的外地長輩,一個將他們認不全的陌生長輩。於是,坑長輩如同坑孫子,玩長輩如同玩狸貓,長輩不當冤大頭誰當冤大頭?

我被他們逮了個正著。

坑我的這群人中,我能叫來的就是福兒,福兒五十多歲,七十年代在雲南中緬口岸跑過運輸,大概實誠勁兒還未完全泯滅,一幫侄孫中,隻有他把手機號碼留給了我,其餘的都如同煙一樣地散了,散得迅速而隱秘,抓他們一抓一手空,哪個也逮不著。這是有意的,我看得出,福兒為留手機號這一舉動在後悔,一臉的無奈,一臉的沮喪,一臉的不甘。

他不甘,難道我甘?

我自然沒什麼好臉色,逼著福兒給我講了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問他憑什麼讓我去收攤子,他們背著我把那塊爛石頭拉進廠裏的時候,哪一個跟我商量過?哪一個把我推到了頭裏?哪一個想起金家還有個老姑奶奶?到如今,弄了一屁股屎,該擦屁股的時候想起姑奶奶來了。

福兒說晚輩們沒這個意思,事情絕不像我說得這麼寒磣,他們是打一開始就把老姑奶奶頂在頭上的,要不不會把姑奶奶的姓名電話留給人家,因為大家心裏都明白,任誰也兜不住這塊石頭,真要是個大寶貝,站出來說話分配的還得姑奶奶。我說,哄鬼呀,你們的心思我都明白,填我的名號是瞞天過海,打馬虎眼,填你們哪個,你們都怕分不均勻,隻有老姑奶奶不問世事,石頭若是真東西,你們私下偷偷分了,大家白落;不是真東西,有老姑奶奶墊底,大家不損分毫,裏外裏你們都不吃虧!

福兒說我在和他們動心思,他們幾個屬於弱勢群體,都是現掙現吃的平頭百姓,有兩個還下了崗,拿著低保,幾個人中劉京的職位最高,在區辦事處上班,不過是個股級。我想,所謂的劉京是外姓了,大概是哪位姐姐的後裔,就是那天派頭很大、幹部模樣的孫子。我說,我不過是把你們小肚雞腸戳穿了罷了,我和我的十幾個兄弟姐妹,從來沒在錢上動過心思,到如今卻被孫子們套住了脖子,並且還往緊裏拉,沒意思極了,讓人心寒。

福兒吧嗒著眼睛看著桌子上的一隻鍍金青蛙,有意拿在手裏摸摸,似乎又不敢。我說,你們是鑽到錢眼兒裏了,上炕認得老婆下炕認得鞋,房頂上開窗戶,為了錢六親不認,這些年竟然沒有一個到我這兒走走的,想的是老不死的是個累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找這麻煩……

福兒一聲不言語,對我難聽的話語一概不接招,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說,你們這幫孫子不給老家兒添彩反添堵,你們的爺爺活著,不把你們扇得鼻青臉腫才怪。姑奶奶我是打不動你們了,擱過去,依著我的脾氣得拿撣把子嗖嗖地抽,抽完了一腳把你們一幫鬼五錘六地踹出去。

福兒說,您那是疼我們。我們是該抽,要不您先抽我一頓?被長輩抽也是一種幸福。

看著福兒那副無賴相,我真想立馬就扇他一個嘴巴,也就是一閃念而已,細想何苦,八百年不見一麵,我連他老婆孩兒是誰都不知道,憑什麼扇人家。息事寧人吧,將來還要在另一個世界和我的哥哥姐姐們見麵……跟人家孫子打架,掉我的價!我說,算我倒黴,俗話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我現在是讓孫子們咬了一口,痛徹心脾!

福兒說,我們不會咬人,我們幾個裏頭也沒有屬狗的。

整個一個渾得魯兒,聽不懂人話。

福兒說要喝水,我從冰箱拿了一瓶礦泉水,他不接,說,我從來不喝涼水,我跟我爸一樣,進嘴的東西甭管好壞,哪怕是一碗稀粥,也必須是熱熱乎乎的。

人不怎麼的,講究還不少!給他倒了一碗熱水,我說,醜話說前頭,明天到玉石廠你們得派代表跟我一塊兒去,手紙我買,屁股還得你們自個兒擦!

福兒說,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哪能讓老姑奶奶自己動手拉石頭!

福兒還告訴我結賬可以刷卡,讓我務必帶著金卡銀卡什麼的。我說,什麼卡呀,我帶著你就成了。

福兒說明早十點他來車接我。我問為什麼挨到十點才出門,他說,十點以前車騰不出來,不好借。我問什麼車,他說拉菜的車,有三輪,有蹦蹦,也有客貨兩用的皮卡。我說,我也不是蘿卜,咱們還是各走各的吧……

於是約好十點玉石廠門口見,不見不散。臨走,福兒又回身叮囑了一句,您準去呀,咱們誰不去誰是XX。

我說,放肆!

福兒走了,看著桌上的礦泉水瓶子我突然回過味兒來,這是怎麼檔子事呢,人家一個電話,來了個福兒,我就大包大攬了,就給人買擦屁股紙了,現在翻過來倒是我欠了他們,不去還是XX,什麼時候這角色就悄悄地轉變了?

我怎麼這麼傻呀!

不就是那塊刻著“唱晚亭”的石頭嘛——

石頭在我們家後園子裏有年頭了,至少從我十代以上的祖輩它就蹾在那裏了,沒人理它,也沒人在意它,它是亭子旁邊的一個點綴,半截埋在土裏,露出一個平平的頂,高矮正好如同凳子。漆黑粗糲的表麵,讓它顯出一副憨傻呆笨之相,沒有一點兒靈氣,跟池子裏玲瓏剔透的太湖石比有天壤之別,不能同日而語。黑石頭上有三個字鐫刻浮淺,模糊不清,不知是出自我哪位先祖的手跡。父親告訴我,石頭上的字是“唱晚亭”和落款,父親不說,我什麼也看不出來,所以金家知道那字是“唱晚亭”的大概也就是我和父親。刻著“唱晚亭”的石頭是陪襯西邊亭子的,亭子叫“唱晚亭”,其實石頭什麼也不是,就跟現在村口刻石某某村一樣,標識而已。亭子是祖父時代蓋的,充其量不過一百多年,石頭卻是來得早,據說是金家的老先祖虎爾哈奉命征討平西王吳三桂,從雲南隴川帶回來的。帶它回來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為了紀念那個地方,紀念南征這件事情。傳說隴川是個戰場,有過一場惡戰,這塊石頭就橫在隴川的道路中間,石頭上沾染了八旗子弟兵的鮮血,虎爾哈先祖在石頭旁站立過,歎息過,唯此而已。先祖在南方打了八年仗,得勝回京,還沒忘了這塊石頭,命部下將石頭帶回京城,放在自家園子裏,想的是與戰死的子弟們可以隨時聚首,看見了石頭就如同看見了那些命喪西南的巴圖魯,也是一點念想。

我翻閱過金家家譜,家譜中記載,虎爾哈先祖以武功見長,譜上記載這位先祖係布庫少年出身,“投槍猶如龍出水,刺劍恰似蟒翻身”,勇猛得厲害。“布庫少年”是康熙的嫡係侍衛,為了擒拿逆臣鼇拜,康熙委托索額圖在皇宮庭院訓練青年子弟摔跤、撲打、跳布庫(一種滿族舞蹈),以致鼇拜每每路過,非但不起疑心反而還駐足觀賞,加以指點。康熙八年五月,皇帝宣召鼇拜進南書房議事,鼇拜剛進書房,布庫少年們一擁而入,幹脆利落地將這名驍勇善戰、橫霸朝廷的將軍擒住,送入監牢。先祖虎爾哈也因此晉封二等侍衛,成了有功名的人。

兒時聽父親講過“跳布庫”,老爺子也斷斷續續地給我比畫過,“穿針擺水步”“吉祥穩健步”“奔馬舞步”“探海取珠步”,看那動作,我總覺得像薩滿跳大神,不會欣賞。父親說滿族舞蹈多了去了,布庫以外還有“喜起兒”,還有“莽勢”。到我的曾祖父一輩,哥兒幾個還能在庭院裏列隊跳“喜起兒”,有的裝作虎豹獸禽,有的扮八大人騎禺馬,作追射狀。八大人泛指八旗統領,我不知禺馬是何物,父親說禺馬是木頭馬。我說,一幫大老爺們兒騎著木馬在院裏舞而蹈之,狩獵過家家玩呢,有意思。

父親說,也不光是我們家跳,皇上也跳呢,康熙為了給他母親祝壽,親自“舞蹈奉爵”,領眾人舞蹈,極歡乃罷。

我的舞蹈模仿能力一直不行,記不住動作,曾經跟著父親學過“三步錦”的幾個身段,講的是“男如雄鷹女似燕”,卻被我演化成了太極拳,繼而成了八段錦,“雙手托天理三焦,左右開弓射大雕”……解放後跳集體舞,“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竟然像一隻大撲棱蛾子,張著胳膊滿場胡撞。

如同祖輩的功名代降一等一樣,金家的舞蹈基因亦是代降一等,會跳布庫的祖先,到了我兒子這輩,索性連“八段錦”也丟了,廣播體操也做不來。不可思議,一向以京戲傳家的東城鑲黃旗金家,竟然是從舞蹈起家的。父親說不足奇怪,老祖宗們跳“喜起兒”的時候,徽班還沒有進京,虎爾哈時代,能唱點兒曲子三弦,跳點布庫就是很先進了。

後園的“唱晚亭”是座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亭子,四根白木茬的柱子,一圈窄窄的邊凳,拙樸粗糙,記憶中除了我的老姐夫抱著酒壇子靠著亭柱喝酒,平時很少有人到這兒來。極清靜的所在往往也是極熱鬧的地方,在我出世之前這裏是個熱熱鬧鬧的歌舞場,要不怎麼叫“唱晚亭”呢。晚飯後,金家的孩子們會主動在這裏聚齊,家庭自樂班要開戲了。弟兄們各有各的角色,各使各的家夥,不用吩咐,很自覺地在亭內各就各位,擺出了一個演奏的陣勢。各自拉出範兒,凝神聚氣,先打出一通鑼鼓經,《馬腿兒》《雙飛燕》《鳳點頭》,演奏完畢正戲方才開始。

老大不擅唱,但節奏感強,便充當司鼓的角色。那個鼓是當時京劇富連成班的創始人葉春善先生幫著挑選的,葉春善是葉盛蘭的父親,葉少蘭的祖父,祖孫三代飾演小生,均是出名的角兒。葉春善不唯幫著我們挑選了鼓,還挑選了成套家夥,鐃、鈸、鑼、板……幫我們家組織了一個完整的京劇伴奏樂隊。老大離家的時候,帶走了他的鼓,一走便再沒有音信,幾十年過去,那個鼓想必已是皮破身殘了。老二善月琴,還能演老旦,《吊金龜》一句二黃原板“叫張義我的兒啊”清亮透徹,不帶雜質,頗有李多奎的韻味,每每受到眾弟兄們的叫好。老三扮花旦,他的靈動嫵媚常常遭到姐妹們的揶揄,大半是嫉妒,因為我的姐姐們誰也走不出老三那水上漂一般的步子。老四的老生唱得好,是北京名票,新中國成立以後在農業大學、北京大學都有過演出,以《四郎探母》的楊延輝最為精彩,尤其是“坐宮”與鐵鏡公主一個壓一個的對唱,接得那叫天衣無縫,爐火純青,無人能比。演公主的是我們的大姐,她的功力遠遠超出了金家的弟兄們,如若活著,應該屬於藝術家範疇。每當她和老四唱“坐宮”一折時,大家都屏息靜聽,生怕錯過了那精彩,直至老四亮著嗓子唱出“站立宮門叫小番”那個“番”字,霎時高八度的嘎調時,大家才鬆了一口氣。老五是花臉,兼任醜行,在兄弟中插科打諢,別有一番風情。他是全能,戲蟲子,生旦淨末醜,缺了哪個角他都能充任,一度要出去下海唱戲,被父親攔下,便與父親離心離德,處處作對,時時地鬧出圈去了。老六早夭,不在其中。老七唱功不行,但是可以拉胡琴,打揚琴,在“唱晚亭”的演出中表現得比較遊離,不能投入。

我們的父親,是每晚演出的主心骨,兒女們在亭子裏歌唱舞蹈的時候,他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拉胡琴伴奏。父親那胡琴拉得,能把不會唱的人也托成了馬連良,不聽唱,光聽父親那琴,聽那《柳青娘》《夜深沉》《萬年歡》一個接一個的胡琴曲牌,那至臻至妙的音律便能讓人陶醉,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這樣精致的業餘生活一度成為了金家的驕傲,成為了親戚朋友來串門的理由。熱鬧歡樂,歌舞升平,展示了這個家族的品位、閑適、自得和雍容。我年紀小,沒有參與過那樣的日月,但是和他們留下的物件有過接觸。“文革”期間,我將那些鑼鈸鑔們按廢銅爛鐵價格賣了十四塊錢,那些老舊的行頭也被我在“唱晚亭”前付之一炬……

清理“四舊”時還翻檢出父親寫的一首詩,大概就是說“唱晚亭”的情景的:

子弟閑坐傍黃昏,唱晚亭內抖精神。

聲聲靈籟隨風去,誰識無聲是大音。

在我的哥哥姐姐們縱情歌唱的時候,坐在石頭上的父親已經進入了一樣別路心態,勝地不常,盛宴難再,樂不可極,極樂生衰。從詩的內容看,老人家莫不是已經預感到了幾十年後的凋零和無奈?預感到了金家後輩的雜亂與不肖?預感到了兒女們,包括他自己來路的多舛,結局的不妙?父親臀下沾染過八旗兵鮮血的石頭給了他一種什麼樣的暗示,讓他寫出了一首如此冷靜出世的詩篇,難以揣摩。

幾十年後,已經凋零散落的家趕上了21世紀的大拆遷,萬丈高樓平地起,盤龍臥虎北京城,到處都是大工地,到處牆上都畫著防狼一樣的白圈,裏麵寫著一個觸目驚心的“拆”。金家的院落自然也在其中,歌舞歇,人氣散,房子成了廢墟,到處是斷壁殘垣,到處是窗欞瓦礫。在一個秋日的午後,我來到了自家即將清理的場院中,在磚頭瓦塊中狗一樣地尋覓家的味道,跟一個時代、一種生活做最後的告別。人事改,寒雲白,西風吹盡梧桐齋,那是別一番心境,別一樣情愫。

北邊的瓦礫下,露出幾張發黃的紙片,小心地揭起來,細細端詳:

正芬芳桃香李香,都題在宮紗扇上;

怕遇著狂風吹蕩,須緊緊袖中藏。

是孔尚任《桃花扇》裏邊的句子,紙片應該是金家藏書的流散……心中難免有些依戀,有些悲涼,將那些爛書舊紙攏在一塊兒,用磚頭壓了,讓它們流落風塵,總是不忍,想的是走時一炬,將它們捎給他界的父親、兄長們,或許他們還用得著。

遠遠地來了一幫人,鬧鬧嚷嚷衝撞過來,嘴裏喊著,是這兒,就是這兒!

麵對著這群人生龍活虎地逼近,我頭也沒抬,來者是什麼人,是拆遷公司還是臨時安置辦,對我都無關緊要,這裏已經不屬於我了,屬於我的隻有憑吊的奢侈和追憶的落寞。這幫人在我周圍散落開來,撬這兒摸那兒,拋開磚瓦,掀動房梁,目無旁人,主人般地坦然自在。

看到我正往一塊兒歸攏東西,一個幹部模樣的問我,你是誰?哪兒來的?

見我不回應,叉著腰立在我對麵說,咳,問你哪!聾啦!

我反感這種不客氣的口氣,站起身反問,你是誰?

幹部回道,你管我們是誰?

我說,那你怎就管得著我是誰?

幹部道,我有權利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