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
真是像伊斯說的,除了愛,就是畫;或者,除了拿起畫筆,就是樓住心愛的人,永遠沒夠地親熱。
過去,他跟時裝模特兒秀秀生活在一起。那位小姐真會花錢。嚴格地說,她是為綢緞,為化妝品,為高跟鞋,為發廊,為時裝設計師來到這個世界的。男人嘛,隻是為她提供鈔票罷了。侃侃嘲笑過她:\"秀秀,你適宜擺在櫥窗裏陳列。做人老婆,你是既缺乏愛,又缺乏性。上帝真吝嗇,總不讓人十全十美。\"
她嫣然一笑,有點奧黛麗·赫本在《羅馬假日》裏那副神情。她說她討厭作愛,不過,付錢可以例外。
因此,為了支付這位時髦女郎的帳單,他不得不痛苦地丟下創作,去生產能換來錢、尤其能換到外彙的劣質品,甚至按顧主要求,批量加工。說實在的,侃侃並不清高,他有雙重道德標準。藝術是一回事,他是認真的;賺錢,則是另一回事。不過,他主張夠吃夠喝夠維持真正的藝術創作,也就行了。不堪其擾地是秀秀流水般花錢,使他不得安寧。
原來秀秀認識許多外國朋友,有年紀大的,有年紀輕的,有白皮膚的,有黑皮膚的,在這方麵,她倒真具有\"世界大同\"的先進思想。她向他們推銷侃侃的畫,英鎊、法郎、日元、裏拉全收,折合美金換算之快之準,讓侃侃歎為觀止。不能不感慨時代真能造就人。他初認識秀秀,她那時跟著她媽推車賣冰棍,後來她爸去世頂替進了東郊一家工廠賣飯票。彼此是同住大雜院的鄰居,正好侃侃給一家新落成飯店大廳繪製巨幅壁畫,多少有點麵子,把她介紹進去當服務員。老實講,誰也不信這份賣冰棍的履曆能和這位摩登小姐聯係得上,除了她的算帳本領以外。
等到彼裏亞茲被秀秀陪著,來到畫室作客,侃侃真正的災星降臨了。他是美國籍的意大利人,出生在上海,在澳門長大,在香港開了一家經營中國文物古玩的商店。這位集金錢、冒險、賭徒和部分黑手黨手段於一身的\"貴\"客,對秀秀推薦給他的\"大漠落日\"、\"高昌古城\"、\"十八站的極光\"、\"烏蘇裏漁汛\"以及\"日本京都\"寫生等等,禮貌地然而明確表示不屑一顧。他隻對掛在牆上還未完成的,足有二十平方米的《創世紀》感興趣。
他說,一副財大氣粗的架勢:\"如果朱先生同意,我想買的是這幅盤古開天辟地的油畫。\"
\"你能出個什麼樣的價?\"秀秀張嘴,首先是錢。
他略一思索,脫口而出:\"一萬美元,先付一半訂金,另一半交貨時付。簽約以後,這幅畫和朱先生一塊由我安排到香港去,在那兒把它畫完。\"
侃侃連想都不想一下,隻有三個字的答複:\"非賣品。\"那時伊斯還未出場,畫室沒有地鋪,支了個行軍床,說完以後,他往床上一倒看天花板上爬來爬去的蠍拉虎子。這隻長長尾巴的爬行動物,是侃侃的忠實朋友,它和他一起的時間,要比他妻子秀秀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長得多。
漂亮女郎那張冷豔的臉,掛上了一層寒霜。因為按黑市五八、五九折合,這小子一句話把六萬元人民幣的買賣給砸了。世界上還能找到第二個這樣的傻×麼?如果不是黑頭發的美籍意大利人在場,秀秀準會運用大雜院的語彙,把侃侃罵個狗血噴頭。
臨走,她撂下一句話:\"侃侃,這事咱倆沒完!\"
在電梯裏,鄰居聽到秀秀惡狠狠地對送客下樓的侃侃說:\"你呀,你呀。我恨不能就在這兒把你給修理了。\"
進行案情調查的安科長,自然不會根據群眾舉報就斷定秀秀有殺人之心。但懷疑並不因為她長得漂亮而減弱一些,至少她目前列為大偵探波洛偵察的第三號種子。何況她是侃侃的合法妻子,按照人之常情,秀秀有可能對喜新厭舊的丈夫,恨到極點而下毒手。加上那幅《創世紀》的值一萬美元的油畫,圖財害命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