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三十餘載,經我治療的眼疾患者遍及各個行業。今天想來總有很多事令我難忘。其中一件當屬那位農民患者的故事。
那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冬天的太陽落山早,剛剛六點,燈光早已透過窗子閃爍在樹影朦朧的夜幕中。當時我正準備下班,卻突然走進一位眼外傷的病人。他用一隻手捂著右眼部,指縫間淌著鮮紅的血,他的手上、臉上,連上衣前都是滴滿斑斑點點的血。加上他沮喪的神情,失望的話語,著實令我好一陣緊張。
“我這隻眼八成瞎了”,他說“是表弟喝酒後穿著皮鞋踢的”。大家都知道,眼睛是人體上最嬌氣的器官之一,連一粒沙子都不容,怎耐得住皮鞋踢呢?而對於眼科而言,瞎一隻眼則相當於其他科死個人呢。
直到檢查後,我才長長舒了口氣:他的眼球完好無損,裂傷起自於上瞼緣,經上瞼,過眉弓,到額部,呈弧形達同側發際,傷口處參差不齊,出血不止,額部皮膚被掀起,露出部分額骨。盡管這樣,仍令我感到一抹輕鬆。因為隻要未傷眼球,其他傷均無大礙,可謂不幸中之萬幸。
畢竟眼部是頜麵部最顯眼的部位,每位眼科醫生都知道,治療眼病、眼傷的同時,一定要考慮到美容,尤其對於年輕的患者。手術中這位患者始終一聲不吭,這更是在無言地告訴我,他正在沉重地思考:將如何麵對臉上可能落下的大疤……
止血、清創、衝洗、縫合,直到結紮好第三十六個術節,手術才告結束。
術後傷口平整,對合良好,令我心裏踏實了許多。連流進嘴裏的汗水好像也變成了甜的。最後寫交費單時,才知患者叫李泉,二十六歲,是永年縣賣小豬的一位農民。盡管他身強力壯,我也把傷口加壓包紮,但還是叫他住院觀察,畢竟創麵大、裂傷深,家又不在本市,萬一術後出血,將會措手不及,甚至影響手術效果,給患者帶來不良後果。他聽後,用手摸摸包得嚴嚴實實的繃帶,點點頭,隻“嗯”了一聲,丟下手術交費的單據,拿起住院卡走出診室……
待我收拾停當回家時,一輪圓月已掛在東方的晴空,月亮皎潔而明媚,我竟然忘記此時正值隆冬,倒覺得一絲暖融融的。這是做醫生的成功完成一項手術後才會有的快慰和輕鬆……
第二天一上班,我徑直去病房看李泉,沒想到值班護士告訴我壓根兒就沒見這個人兒。我愕然了……甚至想到昨晚,我從六點忙到八點半,如果說他當時沒一句道謝似乎有點兒過分的話,那麼此時這種感覺反倒消失了:連自己的健康都如此不在乎的人,他可能很少去想到別人,真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主兒,我雖這麼想,可我親自做的手術,竟在二十四小時內不能知道術後患者的病情,這對於手術醫生講簡直是一種折磨,因為我心裏反複地在想:會出血嗎?會感染嗎?會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合並症嗎?這種無法揮去的牽掛,隻有醫生自己才能體會。那幾天,每當夜色來臨的時候,我總想著他會再來,然而,他一直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