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口頭上極力讚揚海瑞,但幾乎沒有人效仿他。
海瑞是座豐碑,更是這個社會的極大諷刺:他帶著一身清名走了,在此之前,他八十歲的老母病死,一生窮困,沒有享到任何福氣,他的一個妻子因病死去,一個妾不知何故上吊自殺,他唯一的小女兒因為過於饑餓,吃了別人的一塊餅,被海瑞大罵,乃至絕食七天,活活餓死。
沒有人願意做海瑞這樣的“清官”,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貪官”的行列中。古話說“官逼民反”,套用在明朝社會,可以說“政府逼官員貪汙”。
從明中葉正德年間到嘉靖、萬曆時期,明王朝的官場腐敗越演越烈,地方上各種土政策、亂收費、亂攤派層出不窮,世風日下,人心變異,官員們紛紛暗地裏找渠道、撈錢,像毒瘤一樣蔓延開來。貪得多是貪,貪得少也是貪,既然貪了,何不多貪?
管鹽的吃官鹽與私鹽的差價,管稅的吃銀子的火耗,管水的每年在水利工程上刮一層油。官員群體的價值徹底淪喪,在現實的逼迫下,他們發現書本上的儒家理想純粹是扯淡謊言,一旦身入官場,就卷入這複雜的關係網中,誰也逃脫不了。大家相互彼此心照不宣,誰都明白這個社會是怎麼回事。文臣們巧立名目,篡改賬冊,壓榨百姓,收取各種苛捐雜稅,武將們吃“空額”,多報軍隊人數,或是在招募時低於國家規定的標準,全國上下大小官員貪汙成風,所謂的“潛規則”,在明朝被世人普遍認可。
當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禎帝即位時,麵對大明帝國這個龐大而潰爛的攤子,不知如何是好。他憂心忡忡,欲整治腐敗,卻無能為力,隻好發出口號“文官不愛錢”來號召群臣,希望搞一場廉潔整風運動,要求大家潔身自律。
但這個決定很快遭到大臣們反對,對此議論紛紛,他們或許私下裏對年僅十九歲的崇禎帝暗笑,暗笑皇帝的天真幼稚。一位叫韓一良的官員甚至直截了當地說:當今世上,幹什麼事不用錢?哪個官員又不愛錢?做官是花錢買來的,這些官員上任後,為了收回成本當然就得貪汙受賄。因此,說到害民,就將這歸咎於知府和知縣等地方官的不廉潔是不公平的,因為這些人沒法廉潔。他們薪水極低,而上司卻想方設法要勒索,過往官紳要打秋風,進京一次至少要花三四千兩銀子,這些錢又不能從天而降,叫他們如何廉潔呢?
是啊,處處要花錢,工資又太低,叫他們如何廉潔……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朝官場這個大染缸裏,是“劣幣驅逐良幣”規律。清官難做,各種複雜的人情關係、上下關節,都需要花銷,如果你一味“出淤泥而不染”,恐怕官場就沒有你的立足之地,更會遭到同僚的排擠乃至陷害,做貪官還是做清官,已經由不得你了。
早在春秋時期,這種現象就被政治家晏子演繹得淋漓盡致,《晏子春秋》中講述了一個他當年在齊國做官的故事:
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於子。”
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
晏子對曰:“前臣之治東阿也,屬托不行,貨賂不至,陂池之魚,以利貧民。當此之時,民無饑,君反以罪臣。今臣後之東阿也,屬托行,貨賂至,並重賦斂,倉庫少內,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權宗。當此之時,饑者過半矣,君乃反迎而賀。臣愚不能複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再拜,便僻。
齊景公派晏子去治理山東的東阿,三年之後晏子回朝,朝廷上下官員們都一致批評他,指責他不會治理,齊景公很生氣,數落晏子:“我原本認為你有才能,誰知你卻越治越亂,真讓我失望,我要懲罰你!”
晏子回答:“我知道錯了,請陛下再給我一次機會。如果這次我治理三年沒有成效的話,甘願受死。”
齊景公答應了,果然,三年後,晏子再回朝,受到了滿朝官員的一致誇獎。這次齊景公很高興:“太好了!你治理有功,我要獎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