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燭火在案頭,我的心也照得發燙。紅紅的雙喜映眼中,臉上卻掛著淚兩行……”大廳紅撲撲的燭火搖曳著“新人”紛亂的心緒。爆竹鳴響,嗩呐洋溢著喜慶。帶著期冀,帶著憧憬,帶著眉宇那抹淡淡的憂傷,喜憂參半中“新人”將要渡向人生的一大轉折。
端午前兩天,待婚男方家需挑兩擔碩大糯香的紅豆粽到女方家,讓丈母娘派給要好的鄉親品嚐,一串五個,每戶一串。
眼看婚期一天天趨進,做“女紅”的姐妹們也加緊了手腳,得趕在閨中密友婚前備置妥當。女人們飛針走線,挑纏戳捋,一雙雙質樸舒嶄的千層底燈芯尼布鞋,已摞在閣樓八仙桌下小簸籮裏。
酒宴頭天,至親們便早早提著賀禮來到“新人”家幫忙。隊裏的“打停”(幫廚)陸續前往女方家吃午飯,下午打停們各司其職,殺雞宰鴨,殺豬剖魚。有的在石舂裏捶打肉丸,有的前往鄰家搬桌借桶,涮碗置盞等。
逢女出嫁,“新人”的母親總是雙眼紅腫,神情憔然。平素要好的姐妹也紛紛聚在閨房中陪同哭嫁,一邊不時安慰滿麵戚容的“新人”。
女方家若下午做酒(酒筵),男方家便在翌日下午做酒。上午十時,迎親的鑼鼓嗩呐和紅紅花轎一路喜洋洋地蕩來,間或向空中投鳴炮仗,引來路人駐足觀望,小孩們興奮地叫嚷著“接新人嘍,快來看接新人哦……”
棗紅色的花轎在正廳施過禮,便頓放坪場一角,一會正廳還得擺滿桌席。四方戚友紛至遝來,有的提雞有的拎鴨,有的背後跟著家犬,有的一手拽著小孩。霎時,門前坪場熱熱嚷嚷,候宴的賓朋有的搓起麻將,玩起了紙牌。一時左右,在一掛徹耳的鞭炮過後,酒宴正式開始。
打停們趁熱揮擲捶柄,在石舂中捶打糍粑。幾十桌客人紛紛拿起碗筷,大塊朵頤,鄉親們談笑風生。席桌下黃狗黑狗和花狗們躥得不亦樂乎,還時不時翻臉鬥狠,為一塊骨頭,爭得不可開交。
陪同哭嫁的姐妹則在閨房另起一桌,陪著“新人”共餐。時間一分一分地滑過,“新人”的母親神思恍惚,望著屋裏屋外人頭攢動,熱烈喧騰,禁不住躲入裏屋哭一陣歎一陣。打停們不時問這找那,“新人”的母親啞著嗓子,回答幾句又壓抑地抽抽答答。連日的哭泣,使得她雙眼十分紅腫。
朝夕相伴二十餘載,明朝便要離開了,從此踏入別人家門,這是女兒人生重大的轉折,她心裏百味雜陳,叫人怎能不難過。想起女兒成長路上經受的一些挫折,平日的勤快聽話,此一去如同少了左膀右臂,母親更是心痛連連,難以自持……任由淚水簌籟滑落。
鄰裏嬸娘便紛紛走去寬慰:“莫要哭,莫哭了,女兒尋到好人家,應高興才對……”“新人”母親哀泣難抑,涕淚橫流地哭訴著辛酸的過往,咿咿哎哎言辭含混,甚是淒婉。在閨房時與女兒抱頭痛哭,泣不成聲的叮囑女兒將來去到婆家要聽話,孝順,勤力。哭著哭著,不斷寬慰的鄰嬸們紛紛背過臉去暗自抹淚。
新郎家路程如不遠,男方便會請花轎前來接親。二十裏外的便請汽車或小車前來迎親。女方出嫁時辰大都選在大清晨。天蒙蒙光,打停便去隊裏喊“恰郎”(送嫁人)前來吃飯。琳琅滿目的大小嫁妝需得二十多個“恰郎”方能抬齊:擔鐵桶、扛大衣櫥、挑桌椅、扛縫紉車、扛彩電,推單車等。喜樂的鑼鼓嗩呐奏響,一幫“恰郎”個個緊隨哭泣中的大紅花轎,浩浩蕩蕩地邁向新郎家。
女兒欲上轎前,母親需得避開,提前躲到別處去。一陣熱烈的爆竹響起,“新人”覆著紅蓋頭,由族伯或新郎背下閣樓,來到大廳裏“坐侍妝”。在“新人”嗚嗚的哭泣中轎子緩緩抬出廳門。出嫁時“新人”哭得越凶,越顯得孝順,對家的情感也就越濃,表達出對父母和家人的眷戀之情。
而今,年輕一代紛紛外出闖蕩,與父母一年也難見上兩麵,如今女兒出嫁,想必客家母親的傷感或許會比先前淡了許多。
懷著不忍割舍的心情,女兒出嫁,於母親而言都是喜憂參半,無論女兒日後生活是好是壞。長大後,我漸漸深悟,客家女兒出嫁,那傳統的“哭嫁”所蘊涵的深切含義——那是心酸、心痛、不舍、欣慰、擔憂和快樂交織在一起的舐犢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