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落了思鄉的塵,卻吹不去額頭的紋,走完了天下的路,才想起了回家的門……”年的腳步越來越近,紛紛揚揚的雪花鋪了一層又一層,臘月底,村莊處處漾溢著濃濃的香甜和喜慶,家家戶戶忙著煎炸糕點、殺雞宰鴨、裱貼吉聯……
漂泊愈久,思鄉愈濃。千裏迢迢自東莞抵達鄉上,夜已深黑,四野灰茫茫的霜雪,讓人恍若隔世。風砭人肌骨的冷,加班的中巴車上擠滿了風塵滿麵返鄉過年的遊子。河龍街頭幾盞昏弱的路燈泛著淒迷的冷波,寒意凜凜,晚烊的幾家小店透射出零星燈火。我戴著棉手套,凍得脖子直往衣領縮,街道兩旁盡是髒汙的殘雪,空氣中氤氳著凜冽的寒氣。
卸下行囊,我趕緊奔進小店,家裏電話不通,於是撥通近鄰表姑家電話,讓她過去轉告父母。時值十點,天寒地凍,想必父母早已躲入了溫暖的被窩。河龍街離家十裏遠,踩著迷蒙的星辰微光,坎坷濘泥中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往前探行。
土路泥濘濕滑,雪融後更加不堪,鄉野一片混沌,灰撲撲地辨不清路麵銀花花的是雪還是水灘,踏下一腳,冷不丁濺起一溜濁泥,弄得鞋褲盡濕,懊喪不已。河龍路段地勢平緩,屬閩省轄區,我村的田疇大半在此,望著路邊曾經勞作過的熟稔田地,對黑夜的恐懼稍稍有所消減。
泥濘坑窪的土路著實難走,肩上的行李累得我氣喘。轉眼走到亭子邊,我心生惶恐,這亭子以前常有乞丐、流浪漢和癲佬窩居於此。我下意識地放輕腳步,惴惴不安地走著,兩眼警惕的掃視著周遭的動靜。
一路不安地摸黑走著,走了好久,終於抵達黃家山的坡腳下,我放落行李,平氣歇肩。路旁草莖的霜雪泛著冷冷的銀光。一路緊趕慢趕,累得周身融暖,寒氣早已驅散。再往上走是九曲回環的八嶺坡。八嶺坡坑窪陡曲,旭日初露,遠遠地被它拋在了腰間,曾有客人驚呼:這真是比太陽還高的地方!土路兩旁黑黝黝的鬆杉魅影森森,風一吹蕩,樹上冰淩嘩啦碎落,讓人驚心。雖然不大信鬼,但心中仍有幾分害怕。兒時父輩們常加油添醋地講各類鬼故事,說荒僻詭異的八嶺坡常有飄忽不定的磷火出現,會追著獨行的夜路人……
母親咋還未到?我不敢再往前走了,心下甚急。暗忖,表姑接到電話,再冷她也會起床去告知母親的。茫然間,遠遠閃過一線微弱的光暈,我心頭一喜,蒼茫闃寂的黝黑山野,燈火總能給人以溫暖和亮堂。
約摸十分鍾後,隱隱傳來細微的呼喊,喊聲由遠及近。我豎耳細聽,辨出是母親的聲音,激動萬分,立馬高聲回應。一會,母親昏黃的手電便照到了我跟前。
“這麼夜了,也不曉得買把電筒,摸夜路多危險……”母親心疼地嗔怪著,她頭上圍著暗綠色頭巾,一臉興奮。
父親戴著一頂棕色棉帽,口裏冒著熱氣,凍得噝噝嗬嗬,他聳著肩,脖子緊緊地縮在衣領裏。母親挪過我肩上的擔子,父親捋過我手上的行李。父親略顯老邁,因常年勞作,又喜煙酒,在刺骨的寒夜更是不停地咳嗽。多處路坡崖坎邊的鬆杉被冰雪摧殘,連根拔起,連同塌方一道橫堵在馬路上,將土路攔腰砸斷。我們隻得從橫著的樹身下屈穿過去,我挽著父親,偶爾及時推抵一下腳下打滑的母親。父親將電筒一前一後地照探,我們在陡坡雪地上且行且滑,吃力地緩緩前行。
母親側過臉說:“剛才在山腰轉彎處,我便讓你父親把電筒晃遠一點,使你看到光後心裏不會害怕,這麼寒凍的夜,轉來得這麼晚……”母親絮絮地說著。默默聆聽著母親的話語,心頭頓時湧起一股幸福的暖流。
有位哲人說:“兒女是父母最偉大的作品,也是父母永遠的驕傲。”父母對子女的愛早已深入骨髓,銘刻於心。父母將我們帶到塵世,無微不至地嗬護著,將我們養育成人,他們用自己有限的知識和視野,殷殷地關切著兒女成長的每一步。
天寒地凍,萬籟寂靜的山野,母親手中那盞昏黃的火光,照耀著我,溫暖著我,也溫暖了大地母親那寂冷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