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中學教職工一共二十三人。其中十一個民辦教師,學校沒地方,他們也不願住校,每天放了學就把自行車一夾竄回老窩。剩下的公辦教師,全住在操場後麵一溜十間屋裏。自西往東數:鄉長夫人陳大芝住三間,另一對夫妻教師住兩間,大老郝住一間,四個青年男教師住兩間,四個家屬在農村的“半導體”住兩間。東頭的四間是兩口屋,一屋安四張床,李玉把這兩口屋分別命名為“光棍軒”、“半導體堂”。其中萬其玉校長也住“半導體堂”。他去年死了老婆,一個五歲的兒子整天帶在身邊。
大老郝自己住單間。這口屋本來是校長住的,可大老郝有夜裏磨牙的毛病,搞得幾個“半導體”怨聲載道,校長就和他換了過來。大老郝享受了校長級待遇,愜意得很。每天晚上一個人自斟自飲老白幹,沒有一點幹擾。每當鎮禮堂有文藝節目,就讓家中老婆來看,看完就領回小屋裏共效連理。這一來,又讓住大屋的同事們嫉妒得要死。大老郝卻說:“嫉妒也白搭,你們睡夢裏磨牙咱聽聽。這叫各人的造化,也叫事物的特殊性兒!”
可是寧靜報到的當天下午,校長卻找他談話,讓他搬到李玉等人的屋裏,把單間房讓給寧靜住。
大老郝無奈,吃過晚飯就搬。幾個單身漢試圖抵製,說這是“光棍軒”,讓大老郝進來豈不是魚目混珠?東屋幾個“半導體”卻質問他們:還有沒有覺悟呀,我們這屋住了校長,還有他的兒子,已是高密度了,不搬到你們屋搬到哪屋?四個單身漢這才委委屈屈接納了大老郝。李玉說:“夜裏要磨牙就宰了你。”大老郝說:“宰吧宰吧,我他媽的早就活夠啦。”
大老郝一搬完,寧靜就去拾掇那個房間了。大老郝對屋裏的小夥子一擺頭:“死貓瞎朦眼,還不快去。”
樊家興仍是躺在床上抽煙。李玉和物理教師秦小健就過去了。但隻過片刻,他們又走了回來。大老郝問怎麼回事,秦小健說:小聶早就在那兒忙著了。李玉說:那個諂媚樣兒真叫人惡心,和他一塊去幹,咱們就太掉價兒啦。咱們就是打八輩子光棍,也不能失掉人的尊嚴。
聶聶是忙得不輕。為了清掃那間屋子,他上躥下跳左抓右撓,弄得滿頭滿臉都是塵灰。清掃之後,又幫寧靜把房間布置了一番。一切都拾掇得差不多了,他又到東屋揭掉自己床頭上的貝多芬畫像,拿著它去了隔壁。
他把貝多芬貼好,對寧靜說:“音樂是神聖的,世界上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音樂。”
寧靜笑笑說:“坐下休息休息吧,看把你累的。”
聶聶就一甩長發坐下了。
寧靜問:“哎,聶聶,你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字?”
聶聶馬上是一臉的莊嚴。他向姑娘說,這表達了他的雄心壯誌:當一名傑出的作曲家,超過聶耳。聶耳名字是四隻耳朵,要超過他,就必須有六隻耳朵。可惜現在多用簡化字,這六隻耳朵表示不出來。
寧靜問:“耳朵多了有什麼好處?”
聶聶說:“聽力好呀。廣播電視上的曲子,咱一聽就能記下譜來。比方說電視上《新聞聯播》的標誌音樂吧,誰見過譜?可咱就能把它唱出來。你聽——”他果真晃著腦袋唱出了那句譜子。唱完問:“怎麼樣?”
寧靜嫣然一笑:“你是不簡單。”
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不簡單,聶聶又到東屋拿來一大摞手稿,說這都是他創作的歌曲,請寧靜多提寶貴意見。寧靜說她不識譜,聶聶就唱了一首給她聽。並解釋說,他創作的歌曲都是三拍子的,因為中國古典音樂多是四拍子和二拍子,聶耳的作品也沒逃出這個框子,所以他要成為中國新一代著名作曲家,就必須把三拍子當突破口,寫出比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更偉大更不朽的作品來。
他滔滔不絕地講著。但講了一會兒,發現寧靜悄悄打了個哈欠,就說:我再唱一支給你聽吧。就揀一支最得意的又唱。因這一首是表達愛情的,其中有“誰來點燃我心裏的燭光”之類的句子,就邊唱邊拿眼衝姑娘“對焦”。見他這樣,姑娘便低下頭去翻弄一本數學教材。
唱完沉默片刻,聶聶把口張了幾張,說:“你。”
姑娘詫異地抬起頭來。
“你真美。”
誰知一句出口,寧靜卻把兩耳捂上,臉上有萬般痛苦。聶聶接著說:“我一見麵就愛上你了。”
姑娘卻不聽,讓他快走快走。
聶聶站起身,激動地說:“寧老師你別瞧不起人,我聶某可不是等閑之輩,用不多久,我就會以發表的作品證明這一點,請你拭目以待!”
“不是……”寧靜剛開口要說什麼,但聶聶已氣哼哼走出了她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