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養老送終的女兒(1 / 2)

甄留姐今年已經76歲了,可身體非常結實,直到現在她仍和老伴一起耕種著一家人的責任田。她的兒子已經五十多歲了,兒媳婦得過腦血栓,不能勞動。她有兩個孫子,大孫子已經結婚。目前老兩口住在一座破舊的老房子裏,她的兒子住在另一處房子裏,這處房子是甄女士在繼承她娘家父母的房子的原址上蓋起來的。她為此和自己娘家的親族發生了很多糾紛。以下是甄女士講述的故事。

俺娘家就在咱村的東頭。俺沒有兄弟,隻有一個姐姐,她現在已經去世了。俺家在解放前有二十多畝地,在村裏不算是窮家。由於俺爹沒有兒子,按當時的規矩,俺叔叔就把俺爹接到了家裏,以後就應該讓俺的堂弟為俺爹養老送終,他也情受俺爹的家產。如果不是解放,可能就這樣過去了,可是一解放,由於俺叔叔要了俺爹的地,他的地就多了,因此就成了富農。俺叔叔一生氣,就把俺爹趕出了家門。連一個糧食籽兒都沒有給。俺爹俺娘沒有辦法,就又住到了原來的破房子裏。後來破房子塌了,就隻有租人家的房子住。那時候俺家的牲口和水車都給了俺叔叔,你不知道做務(“耕種”之意)地有多難。後來俺娘就死在了租來的房子裏。你說誰伺候俺娘?我伺候唄,人家誰伺候你?你有財佰(“財產”的意思)你就是個人,你沒有了財佰誰還管你?俺娘得肝炎在炕上躺了好多年,都是我伺候,也是我花錢買藥看病,誰花過一分錢?後來俺娘死了,俺娘死的那年,俺福兒(甄女士的兒子)才三四歲,是俺福兒給俺娘打的幡。你說他太小?可不,他哪裏拿得動花圈?是俺爹抱著他打的幡。

俺娘去世以後,俺覺得老住人家的房子也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俺孩子他爹就和俺爹打了好長時間的土坯,又給俺爹翻修了房子。這樣又過了幾年,俺爹就病了。俺就把俺爹接到了這裏。這時候俺叔叔看上了俺家的宅基地,他就想讓俺爹回去住。我說,“俺爹去了誰管?”俺叔叔說,“你嬸子管唄!”俺說,“俺嬸子那脾氣,她能管俺爹?”說他要是管著俺爹,俺要是去看看俺爹,俺還得和他要東西給俺爹做飯吃。這時我就使了誌氣,你們把俺爹趕出來,現在又要接回去,俺就是要爭口氣,不叫他們接回去。到了咱家,就是俺給俺爹吃、喝,俺給俺爹花錢治病。那時候俺福兒剛剛12歲,就用自行車駝著(帶著)俺去劉營村給俺爹抓藥。要說俺孩子他爹真是個好女婿,人家要是不同意,俺爹就不能住到咱家。俺心裏想的就是,不管咱自己受多大罪,不能讓倆老人受罪(“遭受痛苦”的意思)。

俺爹俺娘到死沒有受過罪。

俺爹去世的那天正好是大年初一。俺爹去世前的幾天,俺叔叔就說要讓他們辦喪事。俺心裏明白,他們辦喪事,還不是看上了俺家的房子和地方。俺爹活著你們不管,死了你們又想來情受俺爹的財佰,哪有這種事?別人也對俺說,你要是讓他們辦喪事,他們得為爭財產打破頭,喪事還能辦好?俺就沒有同意。於是他們就揚言不叫俺辦喪事,還說要在大街上截靈車。你說是在哪兒辦的喪事?就在咱家,我哪敢去俺爹的房子裏辦喪事呀?說是自己辦喪事,可是他們要是真來鬧事怎麼辦?我想還是得去找大隊書記。那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就和俺孩子他爹去了大隊書記家。大隊書記向著他們,叫他的門他也不開,隻是裝作聽不見。我那時也急了,就敲開了他鄰居家的門,從他鄰居家的房上走到了書記家的房上,這才把書記家的門叫開。我見到了書記我就問他,“閨女能不能埋人?”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他不敢說不叫閨女埋人。他要是不說正經話,我就去找公社幹部。他隻要不反對,俺就能辦喪事。我就在咱家裏搭起了靈棚,好在咱家這邊人多,不缺幫忙的。俺娘家那邊一個人都沒來。出殯那天我還是擔心他們鬧事,人家要是真截靈車咋辦?靈車經過俺娘家的街道時,俺心裏真是緊張。好在他們沒敢來鬧事。你說誰打的幡?福兒打的幡唄。不管怎麼說,人是順順利利地埋了,沒出事。開始他們還揚言不讓俺爹進祖墳,我心裏說,你們要是不讓俺爹進祖墳,俺就把骨灰盒抱到公社去。最後他們也沒來。

你知道一個閨女埋人有多難。你說都是誰送殯了?都是咱家這邊的人,他們還來人?不來給你鬧事已經燒高香了。

喪事可是順利地過去了。可後來他們又為房子的事情和我找別扭。為什麼和我找別扭?不就是因為你是閨女唄。沒小子(兒子)的難處真是說也說不完。他們就是覺得他們應該情受俺爹的房子和地方,可是俺爹人活著你們不管,現在他死了你們又想情受他的莊窠,你想我能讓他們情受?兩個老人都是俺養老送終,現在是新社會了,俺爹的地方就應該歸俺。後來俺福兒結了婚,兩個孫子也大了,俺就在俺爹原來的地方蓋了新房子。蓋房子的時候他們就不願意讓俺蓋。俺拿出所有的地契和分單給他們看。房子是蓋起來了,可他們後來還是找到了治(“刁難”的意思)俺的辦法。俺蓋的新房子按大隊的規劃是臨街的房子,房子的東邊是街,這樣俺家的大門就可以向東開。俺的房子的東邊按規劃應該是街,可這地方原來是一個遠房叔叔的地方,他家已經搬走,這地方就不該是他的了。可是俺叔叔攛掇著這個遠房叔叔在俺家房子的東邊挖了一個豬圈,他們要俺從巷道裏開門走西邊另一條街。俺這邊臨著街卻叫俺走西邊的街,你說這不是欺負人嗎?可是咱沒有辦法,人家人多勢眾,最後俺掏了一千多塊錢,快兩千塊錢了,買下了人家的豬圈,你說俺冤不冤。說起俺這一輩子受過的苦,俺心裏就難受,俺不願意再提起這些事,這是咱娘倆,我才給你說這些,連孩子們我也不給他們說這些。你說,說這些有什麼用,孩子們嘴又不嚴實,光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