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盡黃沙始見金,生存才是硬道理,黑貓白貓,逮得住老鼠的就是好貓,對於廣達機械廠這樣的中小企業來說,或許活下去就是好貓。可是1997年的廣達機械廠已然內憂外患,廠將不廠了。是年,廣達廠方圓數平方公裏的土地上空有一股讓人恐慌到窒息的迷霧在日夜飄蕩,厚厚的霧障裏彌漫著不祥的氣息,廠裏80歲的老退休職工江得勝說他這些天老是夢見已故的廣達廠第一任廠長莫震發,白發蒼蒼的莫老頭兒說天數已定廠子今年除非有神助否則難逃劫難,老廠長還說了,叫大家要相信黨相信社會主義,總有一天會打翻身仗……江得勝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讓人心驚肉跳。禍不單行福無雙至,春節剛過,廠裏拉貨的車子在高壩地區就出了事,軋著一小孩,司機莫範是已故老廠長莫震發的小兒子,小孩雙腿被齊齊碾斷,殘廢已成定局,無論對於孩子還是廠子,本已非常不幸,廠裏原打祘要補發二月份的工資,節骨眼上攤上這麻煩事,再加上年前總工程師郭愛民被車撞傷住院,這二月份的工資已經成為泡影。
“我個人對於那個殘酷的陽春三月是記憶猶新的”,林偉在後來的另一封信裏對我說。“當時我找了師傅左明清借50元人民幣火線救急,左師傅上午說下午借錢給我,下午又說晚上,晚上我在廠裏工人俱樂部見到他時他正在打麻將,他說明天再看,當時我身上分文皆無,晚上一個人在宿舍下了一把清水掛麵充饑,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廠區昏黃的路燈冷漠而寂寥,我一邊吞著沒有油的清水麵一邊告訴自己這是暫時的要樂觀,我吃著吃著突然感覺麵裏有鹹澀的味道,他媽的我什麼時候淚流滿麵了……說這話我絲毫沒有責怪師傅的意思,師傅有家有口,他有他的難處。我在當天的日記裏這樣寫道:沒什麼!生活窘迫點沒關係,隻要心不死窮困總是暫時的,這樣看來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前景是光明的!我對天發誓我沒有說半句假話,雖然日記上這樣的詞句現在看起來幼稚的可笑。現在那本日記還躺在我的書房裏,這句話在第九頁第10行,這本日記當年我起的名字叫‘人在旅途’,時間剛好涵蓋1997.”
幸福的工廠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工廠各有各的不幸。1997年4月,廣達廠又發生一件慘事。故事就發生在我和林偉旁邊,其時我和師兄正蹲在拋丸機旁邊對著這堆笨重的鐵玩意實施搶救手術,幹了半個小時林偉說我想抽根煙,我說那休息一下我也正想來一根哩,機修最大的好處是沒有記件工資壓迫神經,最多也就是肥胖的車間主任孫軍屁顛顛地跑來瞪著金魚眼催我們快點兒,相比記件工資製度的壓力,孫胖子的形象顯然可愛了很多,我們剛坐下來點燃香煙,林偉第一口煙剛吞進腹腔還悶在肚子裏沒有吐出,忽然聽得旁邊八車間剪板機方向傳來一陣似笑非笑的女人的叫聲,開始我倆都以為是誰在和那位女工開玩笑,後來越聽越不對勁,林偉扔掉香煙當先衝過去我緊隨其後,其他車間也有人一溜煙跑來,眼前的景象讓我們驚呆了,一位30多歲胖胖的女工正蜷縮著身體在剪板機下來回的翻滾,血,觸目驚心的血從她的左手掌不間斷的噴湧出來……林偉背著左手三根手指喂了剪板機的女工奔向醫務室,我則撿起那三根血淋淋的手指無比膽寒的跟在後麵,那三根血肉模糊的玩意好像還在動,在我手心裏羞澀的扭來扭去……那個叫郎曉月的女工後來沒有再來上班,有幾次我在廠家屬區碰見她,一看見她我就頭皮發麻心頭發緊,我的目光就會下意識的溜向她的手,她的左手幹淨而圓潤,攤開了象一把手槍的樣子,其實不用攤開,就是一把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