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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非的聲音仍然顯得溫柔平靜:“明華,那個女人的故事觸痛了你的傷口嗎?”

隻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雷明華已經浮躁不安的情緒一下子就崩潰了,她突如其來的啜泣聲通過電波傳向了那些午夜未眠的寂寞耳朵裏。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那些懷著各種各樣心事在收聽“相約子夜”節目的人們,聽到他們一向冷靜平和的主持人雷明華,因為一個男人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話,就那樣在電波裏哭泣起來。

孟知非的摩托車沒有熄火,他還是像以往一樣跨坐在座位上,眼睛在掀開的頭盔後凝視著雷明華。雷明華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頭上沒有戴帽子,耳朵凍得又冷又硬,微微仰著頭注視著一米開外的孟知非。路燈的光線有些昏黃,這樣的光線中,兩個人的麵孔都象是發生了某些改變,顯得遙遠而不真實。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對視了幾分鍾,孟知非開口說:“上車吧。”

雷明華看著孟知非說:“帶我去你家。”

孟知非說:“太晚了,先送你回家。”

雷明華不說話,轉身開始向前走。身後的孟知非在原地怔了一會兒,看著雷明華獨自大步向前走,她的背影在路燈下顯得柔弱而孤單,但腳步卻毫不遲疑,皮靴踩在路麵的聲音很清脆,一點點地拉開了和孟知非的距離。

孟知非開動油門,騎著摩托從後麵跟上去,雷明華一直沒有回頭,直到孟知非到了她身邊,才猛地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看著孟知非,嘴唇倔強地抿著,一言不發。

孟知非默默地看了雷明華一會兒,微微一笑,說:“上車吧,去我家。”

雷明華盯著孟知非看了兩秒鍾,轉身來到摩托車旁,一抬腿跨坐到座位上,接著便用力抱住孟知非的腰。孟知非的身體微微一挺,像是有些緊張的樣子,但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回頭,把頭盔拉下來遮住臉,將摩托換檔加速,飛快地駛出去。

雷明華又來到上次到過的小院,已是淩晨兩點半鍾,周圍的一切都黑暗而安靜。雷明華跟著孟知非走進小樓,一進門,孟知非就把樓下客廳的燈打開了,雪亮的燈光一下子充滿整個房間,那燈光過於明亮耀眼,令雷明華的眼睛無法適應,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安和慌亂的表情。

雷明華用手遮住眼睛,輕聲地叫:“把燈關了。”

孟知非看了看雷明華的反應,又抬手把燈拉滅了。房間又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隻能聽到兩個人一輕一重的呼吸聲。

雷明華輕聲說:“知非,你在哪兒?”她的聲音裏有種無法掩飾的無助和渴望。

孟知非在黑暗裏慢慢地走到雷明華麵前,雷明華的眼睛能夠隱隱約約看見麵前一個高高的身影,看不清對方的麵龐。她輕輕抬起手伸過去,準確地握住了孟知非的手。孟知非微微一顫,縮回手去。

“明華,我說過自己要保護你。”孟知非的聲音很輕,但在這個極為安靜的夜裏,已經顯得足夠清晰了。

雷明華再次抬起手,伸過去握住孟知非的手,那隻手大而單薄,消瘦冰冷,在雷明華的觸摸中有幾分瑟縮,但雷明華表現得很堅決,那隻手終於平靜下來,也輕輕握住了雷明華的手。

雷明華說:“帶我上樓,我想再看看她。”

孟知非一言不發,牽著雷明華的手轉身向樓上走去。還是那個房間,推開門以後,孟知非摸黑走到牆邊,伸手打開一盞光線黯淡的壁燈,房間裏的景物變得模糊朦朧起來。

雷明華鬆開孟知非的手,徑直走向掛著照片的牆壁,盯著那張兩個人的合影怔怔地看著,臉上又顯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癡迷。

孟知非在雷明華身後說:“今天晚上你終於克製不住了。”

雷明華轉過身來,仰頭看著孟知非,說:“是的。”

孟知非說:“你不該再做這個工作了。”

雷明華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孟知非說:“我為你擔心,每天坐在黑暗裏聽你的節目,就會為你擔心。”

雷明華說:“現在我相信了。以前我不相信你說的那些,可現在我真的相信了。”

孟知非凝視著雷明華的眼睛,歎了口氣,說:“換個工作吧,或許能快樂一點兒。”

雷明華也歎了口氣,說:“沒有用的,我知道自己沒希望了。我在黑暗裏沉得太久,已經很難回到光亮裏了。”

說著,雷明華轉過身,凝視著牆上那個女人單獨的照片,女人美得驚人,在一片金黃的油菜花前燦爛地笑著。她接著說:“所以我決定跟你來了,看到她的照片,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大概也沒有什麼希望回到光亮了。”

孟知非的目光也投向照片中的女人,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相信我告訴過你的故事了嗎?”

雷明華點點頭,說:“我相信她已經死了。”

孟知非閉起了眼睛,消瘦英俊的臉上湧起一層痛楚的表情。

雷明華輕輕走上前,一直走到貼近孟知非的地方,仰頭看著孟知非說:“我遲早也是要死的,你也殺了我吧。”

孟知非低下頭,眼睛眯起來看著雷明華,雷明華的表情非常誠懇,沒有一絲做作,裏麵充滿了對孟知非的信任,她的嘴角甚至浮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孟知非輕輕搖著頭,說:“傻明華,我說過要保護你的。”

雷明華抬手抓住孟知非的手,把它們放到自己的脖頸上。她的脖頸纖細光滑,孟知非冰冷的手碰觸上去,激得雷明華不自禁打了一個冷戰。但她卻更堅決地把孟知非的手圈起來,讓它們緊緊籠住自己的脖子。

“真的,我情願就這樣走了。”雷明華說,望著孟知非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決與渴望。

燈影幢幢的老樓裏,一陣北風輕輕穿過,樓外簷角上那串牛鈴發出幾聲輕響,聲音鑽進房間,像是想喚醒沉睡中的心靈,但很快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