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51章(1 / 2)

周月樓坐在賓館的平台上鳥瞰墨園的全貌:

在高大現代化建築的包圍下,一片長方形的青磚圍牆裏綠蔭遮掩,間或有長了青草的黑色屋瓦和已經破損的門樓從樹影開合中顯露出來。風過處,碎綠泛動,便有假山涼亭偶露崢嶸,使古色古香的感覺四散飄逸出來。

黑沉沉的烏雲從唐城的上空垂落下來,看上去過於沉重,它先將唐城最高的建築物——電視塔頂端的球狀空中餐廳淹沒,然後又開始吞噬那些高層建築,現在,已經籠罩到墨園的上空。天氣過於窒悶,有些讓人喘不過氣。

周月樓把手中的扇子搖了搖,同時把白綢便服的領扣解開了一個。他完全可以把白綢便服脫掉,隻穿背心,那樣會涼快很多,但是他不,他這一生從不散衣露懷,哪怕隻剩他自己的時候,這是他的為人之道。他可以回到房間裏去,那裏有空調,可是他想要看墨園,以往的五十年裏,他是在對墨園的回憶中度過的。不知不覺中,記憶和回憶已經把墨園修改和裝飾得過於堂皇,這也是造成他麵對真實墨園感到辛酸和大失所望的原因之一。當然,辛酸和失望的根本原因還不是墨園的衰敗,更主要的是它的主人精神狀態的衰敗。二哥把自己鎖在屋子裏這麼多年不出來。畢沅的心也死了。傻孫子周號和偷他畫的周林不用說已是垮掉的一代。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大侄兒周伯均私吞秘方,把三侄兒氣吐了血,至今沒有下落。這一切所形成的墨園氛圍讓他感到鬱悶。雖然飽經滄桑,擔得住風雲變幻,可畢竟已是七十五歲的人了,從心理上和身體上對此都難以承受,於是,他便搬到賓館來住。可人在賓館裏,心還是在墨園,他自己也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黑沉沉的烏雲凝聚在墨園上空不動了。這時,遠方一道閃電直劃過墨園的上空,不久,大約電視塔附近便哢嚓炸響一聲驚雷。

周月樓被雷聲震得猛然一哆嗦。

雷聲過後就是一陣狂風,把城市的垃圾、塑料袋之類的東西都攪到天上,接著,密集而粗大的雨絲被狂風扭著,漩渦一樣掃過來。再看墨園裏的樹也都瘋狂地扭動枝條,樣子相當痛苦和無奈。

周月樓下意識站了起來。

一陣旋風掃過,一簇雨絲刷地抽到周月樓的臉上和身上。這時門鈴響了,可周月樓並沒有聽見,居美推門而入,徑直穿過房間來到平台:“三舅,您……”她伸手把周月樓拉進房間,“三舅,您怎麼下了雨還不進屋來?”

周月樓如夢方醒:“噢?沒什麼、沒什麼的……”

居美從衛生間取出毛巾遞給他,周月樓接過毛巾擦拭完頭發,又撣了撣衣服上的水珠兒。

居美問:“不換換嗎?”

周月樓說:“不必了。”

居美接過毛巾,到衛生間裏洗了洗又拿回來遞給周月樓。周月樓接過來抹抹臉,這回自己把毛巾送回衛生間去了。

周月樓要住賓館時,居美也趁機跟了過來,一則在墨園住得不太習慣,二則也便於照顧三舅,就住進了隔壁的房間。剛才,她去郵局往美國發了封郵件,回來下車時抬頭看見三舅站在平台上望著墨園出神,樣子顯得很孤獨,心裏便有些不好受。三舅自從回到墨園以來,一直沒休息好,而且,不愉快的事情接踵而至,居美真擔心老人會承受不了,所以,她見老人無視風雨隻管在平台上發呆,上樓後沒回自己房間,便直接來看老人。

周月樓從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居美一瓶,兩個人坐下來喝著。

外麵的風雨在高高的落地窗上掃出一簾狂瀉的瀑布,刹那間,整個世界剩下一片灰白。側耳聽去,風雨聲中,似有千軍萬馬奔騰咆哮,又像無數怪獸一齊嗚咽;望出去,天和地攪在了一起,一片混沌……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風雨似乎才小了些,周月樓和居美的心也跟著平靜了些。

居美忽然問:“剛才見您站在平台上,是在看墨園吧?”

“噢,是的。從這裏居高臨下看我們家,太冷清了。從早晨到現在,除楊嫂外,沒有一個人走動。”

“是啊,”居美歎息著,“二舅是永遠不出來的,畢沅也極少出屋,傻侄兒周號被鎖在房子裏,想出也出不來,可音這一陣子就沒在家住,周萌住校,周林在逃,我去醫院看大哥,回來到墨園裏走了一圈兒,也沒有見到伯東和伯雨……”

周月樓踱到落地窗前扭回頭問:“伯雨這兩天怎麼樣?”

居美也踱到窗前邊望著窗外的雨景邊答說:“自從吐血以後,他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今天又突然不見了。”

“伯均呢?”周月樓望著窗外,“他怎麼樣了?”

“頭部的傷縫了四針,問題不大。”居美揚起頭輕輕地喟歎一聲,“隻是血壓還高,心律不齊,而且,一直沒有吃什麼東西。他見我去了,也什麼不說,隻是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我想,大表哥對秘方的事可能也是很後悔的,而且,他心裏一定很難。在事業上,他盡管有外公的顏料秘方,可藝術造詣依然抵不上二弟,抵不上三弟。在家庭上,大兒子周號天生癡呆,二兒子周林又不學無術,最近又和大嫂鬧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