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美感歎地說:“這幅世界珍品將被複製多少次呢?算來,已經知道的就有五幅了……”
“五幅了?”周月樓有些不解,“不至於吧?”
居美把那片桑葉又放回到樹上,把它恢複成生長的樣子說:“我剛剛把這幅畫買到手的時候,當夜就臨摹了一幅,這就是兩幅,加上畢叔達一幅、您老從台灣帶回來一幅、畢沅又臨摹了一幅,正是五幅。”
“這麼說,的確是五幅,可這五幅中卻沒有一幅是真跡。”
兩人沉默下來,都對著老桑樹出神。
有幾隻蜜蜂、蝴蝶和蠓蟲兒忙忙碌碌地圍繞著老桑樹嗡鳴,偶爾有熟透的桑葚和早衰的黃葉,悄然飄落。
居美又把剛才放到樹上的那片葉子拿在手中,說:“三舅,我們進屋談吧。”
周月樓看看手表:“再等一等。”說著,往畢沅的房子瞥了一眼。
居美也看看手表,原來是到了吃飯時間了,難道三舅是要觀察畢沅怎樣給二舅送飯嗎?
果然,就見屋門開處,畢沅端著一個小方盤,上麵擺著飯菜徑直向二舅的房子走去。到了門口,將飯菜從已經打開的小窗送進去,又見小窗裏有空碗空盤遞出來,畢沅一一放在小方盤上,然後,端起小方盤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周月樓看到這一切,歎了口氣說:“難得畢沅多年如一日,這麼精心照顧你二舅,她也真夠辛苦的。居美,我最近產生一種想法,想把你二舅接到台灣去。”
“我也有這種想法,想把二舅接到美國去,隻是不知道二舅是不是同意?”
“不如我們倆就此去問問他?”
“也好,隻怕他又是不說話。”
兩個人便向周月舟的房間走去。
十
薑可音領著黑雨,剛剛走進吉玉家那曲裏拐彎的小胡同,黑雨便啪噠啪噠跑了進去。待到薑可音走進小院時,已經聽到了黑雨的哭聲。薑可音的心不由得又是一緊,便有意放緩了腳步,隻聽黑雨邊哭邊喊爸爸。
走進屋子一看,薑可音嚇了一跳。
又黑又暗的小屋裏,薑可音看見炕上有一團黑糊糊的影子,像是隻黑色的狗熊,好一陣後,才漸漸看清不是狗熊,而是個人。這人蓬頭垢麵,衣裳襤褸。薑可音不敢相信他就是黑有仁,可是黑雨正趴在這個人的懷裏哭泣,看來,這又確是黑有仁。
薑可音這才明白:老人離家出走期間一直是流落街頭。這一認定,薑可音眼前就出現了老人白天在飯店裏撿盤子底兒;夜裏睡火車站,或者是露宿街頭的情景,淚水就連珠兒一樣滾了出來。當初她曾經想過,如果黑有仁肯讓三弟周伯雨和吉玉團圓,她寧願把老人當做父親,給他養老送終。現在,黑有仁把吉玉讓給三弟,離開了這個家庭,卻落到這種地步,這無疑是因為他們的出現才造成的。
想到這兒,薑可音突然決定:
她要在原已決定租一處樓房的計劃之外,再多租一處相鄰的樓房,從此,就帶著忙忙和黑雨父女做鄰居,以便時時關照這對可憐的父女。
第?二?十?四?章
一
周伯東從梨花峪趕回學院上了幾節課後,才回到家裏,他很累,幾乎精疲力盡。
在學院,他給薑可音單位打了電話,單位同誌說,她已經四五天沒上班了。他又給嶽母家打了許多次電話,也沒人接,於是,他便趕回家來。他現在是既急於見到妻子,又害怕見到妻子。
他在畫室裏坐下來,習慣地把目光固定在那幅油畫上。
那幅油畫就掛在對麵的牆上,是用印象派的手法畫的滿畫麵的雨中梨花。周伯東的畫多數都沒有明確的思想和意圖,隻是畫一種意念、一種情緒而已,惟有這幅畫可以說是“以畫載道”的,惟有這幅畫是以含蓄的形式表現了明晰的思想。他是用三個月的淚水畫出來的,每看一次,要難過一次。
現在,他和貝絲跨越了二十二年的歲月風塵,又走到了一起,償了相思債,可他該如何麵對妻子呢?
正捫心自問,有腳步聲傳來。
周伯東一怔,回頭看是三叔周月樓和居美姐走了進來,急忙起身打了招呼,請三叔和表姐坐了。
居美盯著他說:“你很疲憊,是嗎?”
周伯東看著居美說:“表姐的臉色也並不好哇?大家彼此彼此——怎麼是哭過的樣子呢?”
居美說:“剛剛和三舅勸二舅來著……三舅想帶二舅去台灣,我想請二舅跟我去美國……”
“好主意。”周伯東有了精神,“結果怎麼樣?”
“二舅不說話。”居美搖搖頭,“屋子裏就像沒有人一樣。”
周伯東發了一陣子呆,訥訥地說:“二叔其實不是不想見我們,是因為他的相貌燒得很慘,讓誰見了都會受到很大刺激,他是自尊心很強的人,不願刺激人。當初,在二叔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伊始,我們為了讓二叔出來,曾經一起坐在他老人家的門口絕食,最後還是我們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