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5章(1 / 2)

周伯東說:“家庭是一個人最後的營壘,最安全的巢穴,大哥在家庭內部搞這種東西讓人太失望。應該說,特殊的顏料是有特殊的效果,但這不是決定藝術造詣高低的根本因素。作畫和**是一致的,畫內功夫和畫外功夫也是一致的,畫的風格和人格更應是統一的,我們周家應該有我們周家的畫風以及與之相匹配的人格……”

周萌也想找機會發泄一下對大哥私心的不滿,便搶話說:“大家不要譴責大哥了,大哥幹了虧心事兒,就讓他閉著眼睛蒙混過關得了。”

周伯東說:“大哥的臉皮真的比以前厚了,這對,要想當好官兒,就要心黑、臉皮厚。”

周伯均沒想到大家矛頭會對他而來,開始想忍,後來實在受不了這種難堪,猛地大吼一聲把水杯摔在地上:“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殺了我吧!我不就是私吞了秘方嗎?!我錯啦!可我後悔也來不及啦!你們還要我怎麼樣?當初我也是為了把周家畫派繼承好,可又覺得自己才氣不足,擔心不夠傳人的資格才產生這一念之差!我錯啦!我自私!我小心眼兒!我沒有哥哥的樣兒!可我是一點哥哥的樣兒都沒有嗎?我在別的方麵像不像個哥哥?我愛不愛你們?萌萌,爸爸、媽媽死的時候你才多大?伯東、伯雨都多大?是誰領著你們熬過來的?你們都知道我不愛你們大嫂,都知道她沒文化,層次低,刁蠻成性,可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提出和她離婚嗎?不就是需要她來照顧你們嗎?不就是因為她能給你們做衣服、做飯、裝飯盒嗎?想一想,三年自然災害時,我和你們大嫂領你們到郊區撿白菜葉子時,我為什麼昏倒了?那是因為當時僅有的那點飯我一口沒吃都給你們了!伯東、萌萌,拍拍良心想想大哥有些地方還是像哥哥的吧?這樣的日子前後多少年哪?我拿什麼時間去作畫?是呀,為秘方的事三弟氣吐血了。你們以為我好受嗎?那是我的親弟弟呀!十六歲那年,他做手術是抽的我的血!我是做錯了!可是覆水難收,你們還要我怎麼樣呢?你們就不能諒解我這苦命的哥哥嗎?我知道你們現在行了,看不起我耗費精力於仕途,可沒有我這個官迷保護你們,你們還想當副教授?當研究生?!不讓人家整死就不錯了!想想二叔的遭遇!沒有保護傘的人才,本事再大又能怎樣呢?你們如果記得當初你大嫂是怎麼把你們拉扯大的,你們就不會嫌她隻會用大醬炒菜——你們知不知道我最近為什麼不再到法院去敦促離婚的事情?是因為你們沒有一個人出麵替嫂子說情,沒有一個人勸我不要離。你們應該想一想你嫂子的好處。想一想六○年她為什麼浮腫?那是她每頓都隻喝一點兒米湯,把幹的都給你們吃了!萌萌,她從不到兩歲把你帶大,說是‘老嫂比母’應不應該?你該不該替她說句話?你說了,可你說的是什麼?”

周伯均這番慷慨陳詞,情真意切,字字千鈞,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所動。他由於聲音太高,聲音嘶啞,沒法再說下去,便垂下頭去,啜泣起來。

周伯東早已被大哥的表白所感動,此時,他流著淚說:“大哥,別說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周萌也哭著站起來向大哥道歉:“大哥,我……對不起……”她本想把大哥拉到椅子上來坐,可又突然撲到他身上哭起來。

外麵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了小雨。

畢沅不知什麼時候回到裏屋去了。

周月樓聽了周伯均此番表白,也感覺到了他當長子的不易,對他的看法也就有了很大轉變,見伯東、周萌都道了歉,手足間達成了諒解,便說:“伯均把話說明了,秘方的事今後就別提了,下邊,大夥還是說畫兒吧!伯東,你先說說。”

周伯東擦了擦眼淚,對周萌說:“萌萌,秘方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們應該理解大哥。”說完,又看了周伯均一眼,然後把話題一轉說:“三叔讓我說說畫的事,我就談談自己的看法和猜想。既然三叔拿回來的畫兒是原作的底層,那麼,就可以得出結論:原作和三叔這幅畫是一樣的,而且必定是這幅畫的上層。三叔這幅題的是‘吾子’,畢經理的那幅題的也是‘吾子’,這又可以推斷,畢經理的那幅畫是照原作臨摹的,這就是說,肯定還有一幅上麵題有‘吾子百日而作’的真跡存在。當然,這幅畫隻剩了原畫的上層,那麼這幅畫在哪兒呢?假設——我是假設,假設真如居美姐所猜度的——當然,我也有這種猜想——假如畢沅一開始就知道居美姐帶回來的那幅畫和畢經理的那幅畫是贗品,那麼就有兩種可能:一是,畢沅也知道爺爺的秘方。她是和大哥一樣憑著色彩來斷定這兩幅畫的,這很有可能;二是,可能這幅畫的原作就在畢沅手裏。所以無論出現多少幅《雪血江山圖》她都不屑一顧。所以,當這兩幅畫拿來的時候,她幾乎不看一眼就拿給了二叔,對二叔的鑒定意見也同樣不屑一顧。可是對三叔這幅畫就不一樣了,當她看到的時候就有吃驚,後來又把畫留下看了很長時間,我想,畢沅也不知道她保存的畫——說明一下我是設想——她也不知道她保存的畫是被人家揭了層的。一看三叔帶回來的畫從色彩到畫法全是真的,於是她也搞不清了,所以把畫留下來研究。後來她終於明白了這是原作的底層,而她保留的是原作的上層,這樣,她就想把這幅畫留下來,隻有把這上下兩層畫都留下來,這畫才是完整的!於是她當即臨摹了一幅,恰好,這幅畫沒有裱,如果是裱了的,她可以連夜臨摹一幅,卻不能連夜裝裱一幅,並且把它烘幹。也許是畢沅已經預感到周林要打這幅畫的主意——因為那天周林有地方實在過於積極,對這幅畫也過於關心——也許是偶然,畢沅剛臨摹出來的畫恰恰被周林偷走了,這就是說,畢沅可能有這幅畫的原作,也可能畢沅既知道秘方,手裏又有這幅畫的原作。現在三叔已經把這幅畫的底層給了畢沅,那麼,她現在既有這幅畫的上層,又有這幅畫的下層,這幅畫現在已經完整了!當然,我說的都是假設。下麵,我繼續假設下去。如果真是上述這樣,畢沅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露?這其中的因素可能很複雜。但是不管什麼原因,我不懷疑畢沅有個人私心,我一點不認為畢沅有私吞畫的可能。我們家族的財產都在她手裏保存,她卻一直很清苦。文化大革命要不是畢沅自始至終一句話不說,我們家的文物說不定要損壞到什麼程度。這些年來她一直不聲不響地守護著墨園,她對墨園的貢獻是大家公認的。我還記得二叔剛被放回來的前一些日子,她就雇人在二叔的房間裏改修了室內廁所,翻修了屋子,就好像她事先知道二叔一進去就不會再出來一樣。從那時到現在,二十七年了,她不要我們小字輩操心,一個人承擔二叔的飲食,給二叔送飯,每日三餐,風雨不誤。她為周家吃了多少苦?為的是什麼?是不是為了守著一個秘密?那麼,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這隻能請她本人回答了。”周伯東這麼說著眼淚早就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