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和多蘿西結婚的第二年,就明顯地感覺到了兩人個性的不合,但他一直希望個性會被時間慢慢磨和。多蘿西骨子裏有一種冷漠的東西,讓他每每觸到,就會不寒而栗,但他以為滴水可以穿石,柔情就可以化解冷漠。
三年前,埃裏克因心動頻率失常,導致心髒供血不足,猝逝家中。格蘭特和埃裏克的生日恰好在同一天,所以每逢生日,到墓園看望埃裏克,然後吃一頓晚餐,便成了格蘭特和多蘿西的固定節目。
格蘭特把一束鮮花輕輕放到墓碑旁。
“你怎麼把花擺得歪歪扭扭的?”多蘿西的口氣中透出明顯的不滿。
格蘭特看了多蘿西一眼。一身黑衣的多蘿西立在灰色墓碑中間,臉色像此刻的天空,陰鬱得幾乎滴雨。格蘭特心裏似乎有一把尺,量得出多蘿西的每一寸悲哀,而他又何嚐不難過呢?
“埃裏克不是你的兒子,你為他做事就漫不經心!”多蘿西提高了聲音。
“你這樣說太不公平了!我為他盡了愛心!”格蘭特試圖為自己辯護。
“哼,盡了愛心?你看你的表情,一點都不夠悲傷!”
“我的悲傷越深,越不會把它擺在臉上。”
“我比你悲傷多了,要知道,血永遠濃於水!”
這句話多蘿西不知說過多少遍了,讓格蘭特聽得膩煩。
格蘭特和多蘿西結婚那年,埃裏克隻有13歲。這些年來格蘭特把他看作親生兒子。可多蘿西太寵愛埃裏克了,常抱怨格蘭特付出的不夠多。埃裏克吸毒,為買毒品多次偷盜、變賣家裏的貴重物品,格蘭特一次又一次原諒了他。後來埃裏克得了心髒病,格蘭特為他四處求醫。
“埃裏克走了三年了,我還要繼續生活。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和你先來看望他,你還要我怎麼悲傷?”格蘭特忍不住替自己辯護。
“你心裏並不想來,隻不過盡義務罷了。”
“你!”格蘭特一時語塞。
“你要表現真誠,就把花重擺一下!”多蘿西用的是命令語氣。
“要擺,你自己擺!”格蘭特的口氣突然變得堅決。
多蘿西吃驚地看著格蘭特。在十年的婚姻中,格蘭特極少違背她的意誌,尤其在她心情煩悶的日子,但他今天的態度太出乎意外了,難道烈火燃燒的地獄結冰了嗎?
凝聚的烏雲終於把握不住,把大滴大滴的雨點砸下來。
“你存心要破壞我的心情!”多蘿西嚷道。
“你原本就沒有好心情!”
憤怒使多蘿西的臉變了形,她掉頭便向墓園大門走去,隨後竟跑起來。
滂沱的雨終於瀉了下來。
格蘭特跑到停車場,發動了汽車,去追多蘿西。多蘿西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跟隨,便轉進了一條汽車無法通過的窄小街巷。這是多蘿西多年來屢試不爽的遊戲。每次格蘭特和她爭吵,她都會掉頭而去,然後格蘭特焦急萬分地追趕她,請求她的原諒,載她回家。
格蘭特把車停在了路邊。他注意到多蘿西無意中拐進的是一個死胡同,揣測著她將如何把這出遊戲收場。他呆坐在車裏,腿沉甸甸的,像剛完成馬拉鬆長跑。十年婚姻,如一場馬拉鬆,終點不是幸福,卻是一個漠然的死胡同。這似乎是一種征兆。
半年前,他和多蘿西為挽救日益陷落的婚姻,一起去見婚姻顧問。婚姻顧問是位60多歲的白人,做這一行幾十年,看多了恩恩怨怨的夫妻,也彌合了不少婚姻。他在和格蘭特、多蘿西交談了一個小時之後,禮貌地把他們送到了辦公室門口,說了簡單的一句話:“祝你們好運!”過後,他竟沒有支取格蘭特付給他的支票,無疑表明對他們的婚姻愛莫能助,並謝絕他們再次上門。
那張未被支取的支票也是一種征兆。
雨下得更狂了。雨刷一下下掃著玻璃,製造出單調的噪音。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格蘭特透過車窗,看到渾身濕透的多蘿西從胡同裏走出來。價格不菲的名牌女裝皺皺地貼在她身上,一頭金發淩亂不堪,失去了平素的驕傲。精心化的妝被雨水無情地衝刷掉了,露出一張蒼白、疲倦、悲哀、惱恨的麵孔。格蘭特被這張真實麵孔驚了一跳。多蘿西每年花大筆的錢做美容,購買高級化妝品,對自己的麵容百般嗬護,卻擋不住一場暴雨的衝擊。
格蘭特打開車燈,多蘿西就完全暴露在他麵前了。
這個女人難道是他多年的妻子嗎?還是一個喜怒無常的陌生人?格蘭特問自己。
多蘿西憤怒地望了一眼格蘭特。兩人隔著車窗對峙了片刻,似乎同時在考慮如何結束這個特殊的夜晚:格蘭特和埃裏克的生日夜晚。
終於多蘿西扭轉頭,伸出手,攔住了一輛黃色出租車。
格蘭特望著出租車遠去,突然虛脫般把頭靠到了駕駛座的靠背上。
他對自己說:“這樣的日子,不想再過了……”
同一個傍晚,茜溪預約了一個住在多倫多鄰近城市貝瑞的客戶,駕車兩個多小時前往,希望能賣出一份人身保險。沒想到談來談去,客戶因為保費太貴,拒絕購買。茜溪失望地駕車返回,快到多倫多時遭遇了風雨。因為雨大路滑,在高速公路上她突然控製不了汽車,隨車跌進了路邊深溝。
世界霎時被黑暗籠罩了,茜溪陷入了昏迷。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閃電突然驚醒了她,她的求生意念驟然變得無比清晰。
茜溪從車裏艱難地爬出來,驚嚇和寒冷使她全身不停地發抖。她在多倫多無親無故,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的人便是激流。她從褲袋裏找出手機,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激流的電話。
睡意濃濃的激流壓低聲音說:“你瘋了?這麼晚往我家裏打電話?”
“我……我出了車禍,你快來救我。”
“我怎麼救你?你打電話找警察!”激流的聲音幾乎是惱怒的。
茜溪語噎了。警察能在此刻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嗎?
激流接著說:“我現在是在洗手間裏,如果被任平聽到了,我這個家就全完了。”
“你……你就不念念我們的情份嗎?”
“我要掛電話了。”激流說罷,立刻掛斷了電話。
茜溪可以想象激流躡手躡腳地回到他和妻子任平的臥室,鑽進溫暖的被窩。想象中的情景強烈地刺激了她的神經,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抓自己的頭發,結果卻觸到一縷粘稠的東西,她知道那是血。
茜溪撥通了911,向警察求救。
立在風雨裏,茜溪想自己和激流十年來的感情糾纏,就像這場辛苦的長途汽車旅行,最後以跌入深溝為終點。
如果說在一個女人的一生中,總有一個改變她情感軌跡的男人,那麼對於茜溪,這個男人無疑是激流。
19歲那年,茜溪在海津大學校園第一次見到激流。激流當時是頗有名氣的青年雕塑家,被學校邀請來主持藝術講座。激流的才氣、傲氣、俊秀、瀟灑,再加上談吐不凡,讓茜溪立即暈倒在情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