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對不對?”卡門輕笑起來,“我在網上讀到過,你們北京的離婚率比很多國際大城市都高得多!如果中國的夫妻都平等相愛,他們幹嘛要‘閃婚’,‘閃離’呀”!
我蒙不了卡門,她連‘閃婚’,‘閃離’這樣中國新名詞都知道。
卡門接著問我:“你上次告訴我,你在網上認識了一個007,見麵感覺怎麼樣?”
“見了三次麵就完了。”
“為什麼?”
“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怎麼可能成為Soul Mate(靈魂伴侶)?”
“Soul Mate?”卡門在電話的另一端輕笑起來,“這個詞兒太過時了,你還幻想。”
“你連我幻想的權利都要剝奪嗎?”
卡門以心理醫師職業性的口吻說:“你很焦慮,你要給自己的精神找一個釋放的出口。”
卡門的心理診治遊移在科學與迷信之間,讓人眼花撩亂,可又欲舍不能。不過卡門很少對我進行精神分析,她說她對我太熟悉,反倒難以對症下藥。這次她開口輔導,立刻讓我警覺起來。是不是我的精神危機重重,已到了讓她無法坐視的地步?
“和我一起練瑜伽吧。”卡門開出藥方。
在失望的時候投奔瑜伽,就像迷途羔羊投奔宗教。我猜想。
我爽快地答應了卡門。即使卡門建議我和她一起上山打虎,以消除我的焦慮,我也會答應的。
兩個星期後,我走進西區皇後街上的健身房,看到十幾位男女,年紀從二十到六十歲不等,端坐在瑜伽墊上。他們大多保持姣好、健美的身材,神色平靜。坐在前排的卡門正像模像樣地閉目養神。她上身僅戴一副粉紅運動胸罩,下著一條蔥綠散腿褲。卡門敢在自己身上搭配任何兩種色彩,而且總能製造出驚豔效果。
“卡門。”我叫她。
“找沒找到新的約會對象?”卡門劈頭就問。
“你以為像摘櫻桃那麼容易嗎?”
“你太挑剔了!男人和女人一樣不完美,養眼的常常沒內容,有內容的又不養眼。”
“你不挑剔嗎?”我反問卡門。
“你運氣算比我好了,至少還碰到過一個帥哥。我在網上相中一個,見麵發現他頭發都掉光了,原來他貼的是十年前的照片!”
我仰臉笑起來,“還有人索性貼好萊塢電影明星的照片呢。”
“在網絡上約會,遊戲太多了。你不得不玩遊戲,慢慢學會規則。”
“我們中國人有句話,叫‘假作真時真亦假’。”
“我還約會過一個小氣鬼!願意舔我的腳趾,但不肯給我買一杯咖啡!”
我又忍不住大笑起來,“當然了,現在咖啡一天比一天貴了。”
卡門歎口氣,“在一星期內就可以找到一個約會對象,可在20年裏都找不到真愛。如果不鑽愛情牛角尖,日子就輕鬆多了。”
我躺倒在瑜伽墊上,有些悲涼地想,“女人是一幅畫,沒有愛情的女人隻是半成品。”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家裏床上那些多餘的枕頭,看來把它們派上用場並非易事。
隨後卡門頗有幾分神秘地問:“我聽說,以前你們中國人的婚姻都是父母作主的。”
“男女雙方在入洞房之前連麵都沒見過呢。”
卡門居然羨歎一聲,“唉,那多省心。”
在這個愛情被怠慢、被遊戲化的世界裏,我和卡門實實在在地向往一場成功的“拉郎配”。
我從對麵牆上的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短發有些蓬亂,是發型師特意造出的效果。鼻子似乎孤傲些,但沒有破壞麵部線條。眼神依然柔和。在和粗礪的現實持久的作戰中,我還是把這一些柔和保存了下來,並因此為自己感動。可在芸芸眾生之中,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感受到我眼神中的柔和,可以給我一個“家”。
瑜伽教練走近健身房。我和卡門立刻閉了嘴。我坐起身,調整好坐姿。
教練哈薩是印度人,穿一身白衣。他囑咐大家入靜,但我神思漂浮,塵緣不絕。
瑜伽來源於古印度文化,其最高目的是實現人的一切可能,達到精神(小我)與自然(大我)的合一。現代人所說的瑜伽主要是一係列的修身養心方法,通過姿勢、呼吸和意念的緊密結合,調整身姿、調息、調心,達到神清氣爽的境界。
印度古語說:世上有兩種超越太陽軌道(獲得永恒)的方式,一是在瑜伽中離棄世間,二是在戰場上委棄身體。兩種永恒我都達不到,甚至連入靜都難。
哈薩訓練的是Kundalin瑜伽。大半節課過去,腿腳就有些發抖了。終於,他讓我們四腳朝天地躺到瑜伽墊上休息。他熄了燈,健身房裏立刻暗了下來。窗外街上,一盞路燈遙遙地懸著,拋撒些光暈進來,給黑暗一些暖意。他用CD機放一首印度女人唱的歌。伴隨著輕緩的音樂,女人柔和的聲音給人一種奇妙的安慰作用。雖然不懂歌詞,我還是聽得出,她反反複複唱的隻是一句歌詞。其實世間的歌也好,詩也罷,以及其它許多藝術,都不必是複雜的。或許人們最根本的願望非常簡單,就是發現自己,找到真愛。
健身房瑞安靜極了,每個人似乎都在歌聲的安撫下,沉入自我的精神世界,尋求精神和身體的感應與平衡。那一刻世界離我很近,苦難與歡喜一遍遍地叩打記憶;世界又離我很遠,心靈的寧靜慢慢地使我脫離過去,甚至脫離現實。
當哈薩教練打開燈,我不得不把臉轉向角落,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在歌聲中流出的眼淚……
我連續三天在辦公室加班,沒有上網。到第四天開始坐立不安,痛感自己和世界隔絕。網絡的世界變得真實,真實的世界變得虛幻。我懷疑自己染上“網癮”,又擔心找不到戒除的秘方。好在網癮不同於毒癮,不會傷及身體,我這樣安慰自己。
幾天之後,我打開在靈魂伴侶網站的信箱,幾十封Email(電子郵件)在等我。大多數的Email是幾句調情的恭維話,看過就會忘記。惟有一位網名叫“斯特林堡”的Email引起我的注意。
斯特林堡,瑞典天才戲劇家、作家,晚年精神處半瘋狀態,婚姻不幸,憎恨女人。居然有人在約會網站上以斯特林堡為網名,真有些出手不凡。
“斯特林堡”在Email中說:“我知道海裏有很多條魚,可你,是我的第一條美人魚。”
我一笑。我注意到他的年齡是49歲。我不會相信49歲的西方男人還在尋求初戀,除非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他生活在月球上,但他至少博我一笑。我當然不是他的“第一條美人魚”,但哪個女人不想被比作美麗癡情的美人魚呢?我開始讀“斯特林堡”的檔案:
身高:1.75M
體重:170磅
眼睛的顏色:棕色
頭發的顏色:棕色
族裔:白種人
出生於: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