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夜中的罌粟(2 / 3)

“你和何臻很熟嗎?”茜溪探詢地問。

美丹搖搖頭,“隻聽朋友講起過他,沒打過交道。”美丹的神情自然,像是在講真話。如果她在說謊,那她無疑是天才演員。

美丹怎麼可能不認識何臻?她是他夢寐難忘的初戀情人。或許何臻當初有另外的名字?可何臻從來都沒和自己提起過,即使何臻改了名字,美丹認不出他的長相嗎?當然,二十幾年不見,認不出自己的高中同學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麼樣,茜溪清楚地意識到,她沒必要透露何臻對美丹多年的感情,把一個可能威脅自己未來幸福的女人引入生活。

“你也來整容嗎?”茜溪問。

美丹摸摸自己的下巴,“想把下巴整整。”

美丹下巴的贅肉已經非常明顯了,茜溪想,何臻記憶中俏麗的尖下巴早不存在了。如果命運不是在嘲弄何臻,就是在嘲弄自己。

這時布朗醫生的護士走進候診室,叫“茜溪”的名字。茜溪站起身,隨護士走進了診室。

布朗醫生六十出頭年紀,長得和眉善目。他給當茜溪照了像,並在電腦上勾畫出茜溪理想的下巴模樣。茜溪把美丹年輕時的照片從手袋裏拿出來,遞給布朗醫生做參照。

“你的下巴其實很好看,我勸你考慮考慮。”

“你真想把顧客往門外推嗎?”

“我的顧客太多了,接待不過來。前些年,我的顧客都是先天有缺欠的,或出了車禍受傷,需要整容的。這幾年不一樣了,漂漂亮亮的女人們都要整容。”布朗醫生搖搖頭。

“女人們都瘋了。”茜溪自嘲地說,“而我,是其中最瘋的一個。”

“你要不要和親屬商量商量,再預約手術時間?”

茜溪搖搖頭。

布朗醫生把茜溪的手術安排到下個星期三下午,然後就把茜溪送出了診室。

茜溪看到美丹正和一個瘦高的男人說話。瘦高男人看了一眼茜溪,立即把臉轉向了別處。男人看上去有些麵熟,但她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茜溪和美丹說了一聲再見。她心裏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意。何臻一直都有她所不知的秘密,現在她也有了何臻猜想不到的秘密。

美丹看著茜溪婀娜的背影,心中禁不住湧出幾分醋意來。在美丹走紅的時候,茜溪不過還是一個小毛丫頭,把風妍當作心中偶像,可歲月流轉了,茜溪掠走了男人的目光。在“人老珠黃”與“珠圓玉潤”的搏鬥中,“人老珠黃”的輸局幾乎是確定的。

九十年代初,美丹在影壇漸漸沉寂了。對比那些剛出道的年輕女演員,美丹的外形包裝開始落伍,表演也過於傳統、甚至呆板。在拍了一兩部枯燥、教條的電影後,她失去了觀眾,同時也就失去了片約,慢慢地被大眾遺忘。父母去世得早,她表麵上不得不收斂起高幹子女的跋扈,可骨子裏的驕傲卻時時都在折磨她。在她被萬人矚目的時候,她拒絕了無數向她頻繁示愛的男人,待她的事業日落西山,身邊的追求者已寥寥,她不情不願地委身於一位追隨她多年的副導演。

這位副導演帶著她移民了加拿大。在當時出國頗令人豔羨,沉寂中的美丹有這樣一個輝煌的轉身,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幸運的親吻。

他們在多倫多定居不久,就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爭吵。兩個夢想殺入西方電影界,因為語言障礙和文化隔膜寸步難行的人,坐吃山空,又不肯放下架子去送皮薩、當保姆,自然要把苦悶和失意向對方發泄。發泄也會累,累到了極處,婚姻也就到了終結的時候。副導演一跺腳做了海歸,回到原來工作的電影廠。美丹留在加拿大,改嫁給一個原籍廣東的小商人順哥。

順哥不是個細膩的人,但對美丹使出了令人刮目的耐心,容忍她的尖酸、任性,還有喜怒無常。後來他們的兒子出生了,美丹收斂起種種傲氣,專心地相夫教子,總算把日子調理得順遂了。

一場偶然的車禍奪去了十歲兒子的生命。美丹最初悲痛至極,隨後心灰意冷,甚至失去了和順哥講話的興趣。順哥變成了一個“不回家的人”,幾乎每個周末都泡在賭場裏。不久,兩人達成離婚協議,分道揚鑣。其實美丹是沒有“道路”可“揚鑣奔馳”的,不過是搬進一間價格低廉的公寓,每天獨對四壁,靠順哥給她的生活費勉強挨日子。她唯一的愛好是看中文電視。那些和自己同時出名的女演員,仍然出現在熒屏上,雖然扮些大媽、大嫂的角色,但畢竟還在延續藝術生命。偶爾她們會穿上禮服,用Victoria Secret的胸衣把胸擠得高高的,在星光大道上露露臉……她便無法收拾地嫉妒起來。她清楚地意識到女演員美丹的元素,在她的血液中還存活著。

直到有一天,一個陌生人敲響了她的公寓門。不和陌生人說話,這樣的安全規則她還是懂的,但被寂寞擠壓得幾乎窒息的她,打開了門,渴望放入幾絲新鮮空氣,但她沒有料到,陌生人不僅帶給她新鮮空氣,還帶給了她意外的機會……

茜溪做手術那天,何臻陪她到整容院,替她在手術單上簽了字。這時他的電話突然響了,他接起電話,臉色立即變得陰沉了起來。

“我要去辦點急事。你做了手術後,自己打車回家吧。”何臻對茜溪說。

“什麼事這麼重要?”

“你不要多問了。”

“那我改天再做手術吧,我要你陪我……”茜溪有些撒嬌地說。

“別這麼嬌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手術,打個車有什麼難的?”何臻說,“早點兒把手術做了,到婚禮那天變得漂漂亮亮的。”他拍拍茜溪的腦門,匆匆離開了。

茜溪淒惶地走進了手術室。在打了麻醉藥之後,茜溪的眼皮不由得合攏了。朦朧中她似乎又從十層樓上跳下去,她的整個身體輕飄飄地向下墜落……在她陷入無知覺狀態之前的一瞬間裏,一個念頭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跳出來:

為男人承受皮肉之苦,是多麼的不值。

手術終於結束了。茜溪在病床上休息了大約半小時,起身準備離開。她給何臻打電話,何臻關機。她走出整容院,從手袋裏拿出一個小鏡子,看了看自己:兩眼腫脹無神,整個頭都被紗布裹著,像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傷兵。

她合上鏡子,隻想盡快回到何臻家裏躺下來。這時她看到一輛黃色出租車停在美容院門口,心裏安慰了一些。

她坐進出租車。告訴了司機何臻家的地址。一副寬邊太陽鏡遮住了司機的臉,使得茜溪看不清他的相貌。他說中國話,說話的聲音倒是溫和的。司機駕車走過了幾條街,突然看到了路邊著一個戴墨鏡的矮胖女人。女人用一隻手痛苦萬分地捂著肚子,伸出另一隻手攔截出租車。

司機說:“你看那個女的,像是中國人,好像得了急病。”

茜溪說:“你停下問問她是怎麼回事。”

司機把車停到了女人麵前。還沒等他說話,女人就拉開後車門,坐到了茜溪旁邊,“麻煩你快送我去綜合醫院,我可能得了急性闌尾炎。”

司機有些為難地說:“我車上已經有客人了。”

茜溪連忙說:“沒關係,反正也是順路,先送她吧。”

司機重新開動了汽車。

幾分鍾後,女人突然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把刀,厲聲對茜溪說,“不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