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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洪青揚拒絕針灸治療後,知夢便每天自己給他做按摩,每隔兩個小時一次,一次三十分鍾,感到疲勞時,就請張嫂做。洪青揚對此常常大發脾氣,可她卻充耳不聞,不急不躁,按部就班。洪青揚望著臉上掛滿細碎汗珠的知夢,便心疼著停止叫嚷。而絕望和傷感,也會在這種時候占據他的身心。他對知夢這樣說:“唉,丫丫,對我這樣一個人,你真的沒必要這樣了……”

受洪青揚的影響,知夢也懶得出門了。實在煩悶的時候,便在洪青揚睡熟之後,讓洪青揚的司機拉她到郊區的曠野裏透一透氣。她喜歡曠野,喜歡獨自一人在曠野中漫步的那種感受。她覺得那是一份妙到極致的寧靜!遠離了城市的喧囂,遠離了生活的瑣碎,遠離了所有的煩惱,各種羈絆在這個時候自然解脫,充盈身心的隻有愜意和輕鬆。這個時候,可以什麼都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可以慢慢地走,也可以瘋狂地跑;想哭就放聲號啕,想笑就開懷大笑,想說就盡情向天地傾訴對朋友、對親人也不願訴說的心底之語!在這裏,她心如止水,完全沉醉於大自然的寧靜之中!也許,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它可以使一顆或飽受委屈,或飽經苦難的心安頓下來。人的心一旦安頓下來,浮躁、絕望便被消解,衝突、矛盾便被淡忘,而心中氤氳的隻有平和、清淡、飄逸、安寧。那偶爾傳來鳥鳴聲,更如天籟之音,會使人領悟到什麼是清心寡欲,什麼是安貧樂道。知夢覺得,人一旦理解了清心寡欲、安貧樂道的真正含義,對人生的意義就認識得更加深刻了。

這是個周六下午,從一大早就淅瀝瀝下的秋雨,依然沒有停的意思。天陰沉沉的,讓人感到十分壓抑。

知夢接完潘小鵬從美國打來的電話,心情變得如同這陰雨連綿的天氣一樣。潘小鵬告訴她,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慮,他認為自己還是在美國發展更好,當然原因是多方麵的,具體原因他沒說,知夢也沒有多問。潘小鵬還說希望她將來也去美國生活。知夢一聽,便沒好氣地對哥哥說,你願意在那兒蹭洋味你盡管待在那裏好了,隻是別來忽悠我,我永遠也不會離開生我養我的這塊土地,我所有的愛都在這塊叫中國的土地上,不會去那個移民國家當三等公民……

知夢現在想想非常後悔,剛才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那麼大的無名火,咣咣咣一下子就發到了潘小鵬身上,弄得潘小鵬在電話那端莫名其妙,直向這位說變臉就變了臉的妹妹賠不是。

如今自己怎麼變得這樣了呢?是生活太沉悶了想跟哥哥撒嬌嗎?可有你這樣撒嬌的嗎?知夢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

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著。

知夢心亂如麻,她想出去走走。去哪兒呢?還去遠郊嗎?哦,不行,這樣的天氣,能不動車盡量不動。要不就在大院裏溜達一圈?也不行,除了心事萬千重的人,誰會無緣無故地去雨中溜達?是的,任何時候都不要讓外人覺得你心情沉重。

她想到了晶瑩湖。這種天氣,該不會有人去那裏觀景吧?知夢忽然覺得已經好久沒有去過湖邊了。那裏是上官雲天第一次發現她的地方。對於同一個地方,心境不同,感受也就不同:有時是銷魂之所,有時是斷腸之地;有時值得品咂回味,有時卻必須要從記憶裏刪除。

自從潘之良和知夢有過那次談話之後,知夢便沒有再去過湖邊,除了怕觸景生情,還擔心會在那裏遇到上官雲天。許多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她站在陽台上眺望湖麵,都看到過上官雲天在湖邊徘徊的身影。那個時刻啊,她的心總是很軟、很疼。

這樣的天氣,他是不會到那兒去的。知夢這樣想著,就走到北麵的露台上,舉目朝晶瑩湖望去,隻見遠處山嵐茫茫,湖麵上煙雨蒙蒙,視線可極的湖畔四周,沒有一個人影。

知夢來到護士房間,和值班護士說了一聲,便拿著雨傘走出了家門。

雨中的晶瑩湖,景色另有一番洞天。細雨落入湖中,湖麵淨練不波,靜如處子;遠山朦朦朧朧,若隱若現。知夢站在湖邊,望著秋雨中的湖光山色,一股久違的清爽和愜意,頓時漾滿心田。

知夢在湖邊緩緩地走著,雖然帶著傘,但並不撐開,任細雨淋濕自己的頭發和衣衫。不時地有燕子過來在她身邊盤旋一周,然後又飛向湖心,歡快地輕點水麵。它們像是在告訴她,此時此刻她並不孤單,有它們在做伴。知夢被這些燕子感染著,目光跟隨著它們,所有的煩惱似乎都被它們銜走,心也隨著燕翅的舞動歡快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濕的、帶有一點腥味的空氣,目光追逐著時而振翅高翔、時而俯身嬉水的燕子,腳步也隨著燕子的翩翩起舞,時而緩慢、時而跑動。她還不時地對燕子招招手,喊上一句“等等我!”燕子仿佛懂得她的心思似的,每當和她拉開的距離較遠時,便重新返回來,在她身邊繞一圈再飛走。這一刻,知夢開心的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她跟著燕子走啊,跑啊。遠處一個小紅點,就這樣在她追逐燕子的當兒,進入了她的視線。她看到那個紅點在朝她這個方向慢慢移動。漸漸地她看清了——那是個男人的身影。因為遠,看不清他的麵容,但看得出那人個頭比較高。她注意到,那人的走姿是漫不經心的。他走走停停,一會兒停下來朝湖麵瞭望,一會兒又挪動腳步毫無目的地向前溜達。

相向而行的兩個人越來越近,慢慢地,能夠看清彼此的大概輪廓了。驀然,知夢的心“咯噔”了一下,隨即感到自己的心髒狂跳起來!她想轉身走掉,可雙腿卻像灌滿了鉛,想動一下都不能。她就這樣怔在了那裏。她企圖將自己的臉扭向一邊,可是,她發現對方顯然已經認出了自己,因為他已經跑了起來。

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他減速了,然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一點一點地縮短。當兩個人相距隻有幾步之遙時,他停住了腳步,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他們誰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凝視著對方。良久,好像他們的心靈有某種約定一樣,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刻挪動了腳步,朝對方一步步走去。

“知夢,你好嗎?”上官雲天再也忍不住地開了口,他想給她一個笑容,但那低啞的聲音卻泄露了他內心的全部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