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而不悔(代序)(2 / 3)

明天,又是以怎樣的情懷迎接它的追求者。

領導上交給他一項殘酷的任務:把“基地”的圖書閱覽室,本科及本科每個人手裏的文學書籍無一遺漏地收繳起來,送造紙廠化漿造紙!

劉戰英頓時傻了。他坐著未動,倒豎雙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位領導。他的樣子一定可怕得嚇人。因為他發現那位領導雙眼吃驚地瞪大了。

“這是為了保證無產階級紅色政權永不變色,對封資修文藝進行的革命大掃蕩。”

領導的目光變得驕橫而強硬。

相反,劉戰英的目光一點點弱下去。“好。我去。”須知,這是在被稱為十年浩劫的“文革”時期啊!

於是,滿滿一卡車書被拉走了。劉戰英怔怔地看著滾動的車輪子,這個年輕軍官的心也在被碾軋。或許是《金陵春夢》和《馬丁·伊登》過於誘人,他一時失去了控製,搶上去抓住了這兩本書,珍愛地藏在自己床頭櫃裏。可是不久,就有人告到黨支部。他不得不在黨員會上做“觸及靈魂”的檢查。

盡管告密者出於“革命”動機,但蒙受不白之冤者卻是痛苦的。尤其是在那樣一個顛狂的年代,“政治”上的錯誤不亞於極刑。但是生活給了劉戰英這個“打鐵的”以鋼鐵的性格,此次橫禍,並沒有也不可能把他打趴下,相反,愈加激起了他追求的激情與行動的果敢。

不久,天津文藝出版社希望“基地”政治部把一篇宣傳天津空軍醫院某先進人物的新聞通訊改成文學故事。政治部決定立刻成立寫作組。通訊是劉戰英與人合寫的。他明知改文學故事的艱難,但他卻偏執牛耳。在長達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寫作組始終處於突擊狀態,不分晝夜改寫,調查補充材料。每個人都瘦了一圈。

當改寫到第五稿時,寫作組諸君都打道回府了,唯獨劉戰英一人,壓根兒也沒想要退縮。然而不幸的是,此時他已患了“神經官能症”,每天靠藥物強製才能睡上三個鍾頭,醫生強令他住院治療,劉戰英不語,他把寫作組的門一關,將“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條幅貼在桌前,時時刻刻自勉,日夜伏案疾書。終於,改寫成功了。劉戰英很激動,出版社也很激動。

從文學意義上說,這是劉戰英的第一部作品。但是,正待出版社下廠印刷之際,由於當時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它未曾麵世便被扼殺了。

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的心血傾刻之間付之東流。

這個打擊不啻於晴天一聲霹靂,對於劉戰英的打擊是沉重的。

但是,僅僅過了半個月,這個“打鐵的”便從噩夢中走了出來。於是,他又拿起了筆。命運總是偏愛於鍾情它的人。不久,短篇小說《路過》竟然在《天津文藝》創刊號上赫然刊出!

可以想見,在艱難中渴盼已久的劉戰英,將會是怎樣一副欣喜之情。平心而論,他是欣喜過,但那隻是短暫的一瞬。失敗是腐蝕劑,成功有時候也是腐蝕劑。成功可以使淺薄者沉醉,對於劉戰英卻如催征的號角。於是,勤奮與刻苦又結出累累的果實,在此後半年時間裏,《河北文藝》、《解放軍報》等報刊接連發表了他的短篇小說和報告文學。此外,劉戰英這個陌生的名字逐漸為人所知。

夢,越做越絢爛,越做越輝煌。然而,不成想此時,一巴掌當頭拍來:休得不務正業!正業耶,所分擔的工作。至於寫小說對社會的貢獻,領導說,那不是本份。劉戰英不服。但,作為一名軍人,又必須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劉戰英隻得含淚“洗手”。

不久,一個伯樂似的人物將劉戰英推薦至空軍政治部文化部,命運又遇到了新的轉機。然而,實際情形並未有多好。在那個歲月,門坎越高運動越激烈。“批林批孔”,“放火燒荒”,“反擊右傾翻案風”,等等,等等,每一件都跟“路線”相連,哪一件都神聖無比。於是,蕩漾著無限柔情的夜晚和溫柔鬆弛的星期天,卻成了劉戰英緊張筆耕的天地。在空政文化部業餘創作的五六年時間裏,幾百個星期天,劉戰英幾乎都是在辦公室裏度過的。心,可謂至誠至真!據傳,釋迦尼為了保護鷹爪下的兔子,把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撕下來扔給鷹,肉未撕完,自己便成了仙。劉戰英是把自己的幸福、血汗,連同生命一點一點地拋給了文學,不管他將來能不能成仙,但是眼下卻是絕對的吃力不討好。愛人詰問:圖個啥?是啊,圖個啥?發表小說既不得稿酬,又不討領導歡心,那麼,到底圖個啥?劉戰英也一時茫然,無從說清。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條漢子,是漢子就得幹出漢子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