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說範雎“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可謂恩怨分明。他把鄭安平推薦為將軍,王稽提拔為河東郡守(省級幹部),這兩個都是救助他入秦的,算是“一飯之德必嚐”。至於魏齊,就隻有“睚眥之怨必報”了。
範雎大設宴席,盡請諸侯使者,高坐堂上,飲食甚盛。須賈也在其中,唯獨是坐在堂下,伺候他的是兩個勞改犯。通常勞改犯要被斬掉左趾,臉上黥字,剃去胡須頭發,弄得人不像人,叫作“城旦”,在建築工地接受勞改--修城牆或者倉廩。女勞改犯則舂米。而這兩個勞改犯大約罪行輕,負責在宮廷喂馬。他倆興高采烈,把一些馬料和豆拌在一起,左右夾持著喂給須賈吃。
當時吃飯很有講究。吃飯時,不要搓手。抓飯時,不要把飯摶成飯團,不要啃咬骨頭;吃過的魚肉,剩下的不要又放回食器中。不要將骨頭扔給狗吃。不要專吃一樣的菜,不要揚去飯的熱氣。吃小米飯不用筷子。羹中有菜當細嚼。不要往菜湯裏放調味品。不要當眾剔牙。不要往羹裏放調味品,如果客人往羹裏放調味品,主人就會抱歉地說自己不會烹飪。不要大口地啖肉醬,如果客人大口啖肉醬,主人就要抱歉地說備辦不夠。鹵的肉可以用牙齒咬斷。幹肉不要用牙齒咬斷,要用手將它撕開。吃烤肉時不要一大塊往嘴裏塞。
堂上的賓客們恭謹地遵守著這些吃飯禮儀的時候,堂下的須賈正在用手抓著馬料吃。須賈眼裏嗆著淚水,說:“我的用於磨碎食物的臼齒的齒麵不如它們有蹄類動物寬大發達,請你們慢點喂。”但是,勞改犯的愛還是如潮水,將馬料向他包圍。這就不明白了,既然已經寬釋我了,幹嗎還要羞辱啊?須賈氣惱地叫著。其實,這已不是個人恩怨問題,而升級到政治鬥爭了。
範雎點手告訴須賈:“你罪可饒,魏齊不能饒。你回去轉告魏王,馬上送魏齊的人頭來,不然的話,秦國將屠大梁。”
須賈的目光呆滯下去,把喜訊傳達給了魏國人民的好相國--當初曾毆打範雎的,貴族公子出身的魏齊同誌。魏齊嚇得屁滾尿流,慌忙逃往趙國,藏在好友平原君府中。
平原君是趙惠文王的弟弟,趙武靈王的小兒子,大名趙勝。這時候,趙惠文王剛剛在這年死掉了(當政三十三年),年少的兒子趙孝成王即位。隨即到了下一年,公元前265年,秦軍開始“遠交近攻”韓國,拔取韓國少曲、高平。
這時候,範雎時刻不忘當年之辱,探聽魏齊是被趙國平原君趙勝收留了,就向秦昭王全麵彙報了自己當年在魏國受辱的全過程,表示誓殺魏齊。秦昭王對範雎的話表示了嚴重同意,為了替範雎報仇,假意邀請平原君到秦國來作十日之飲,交個朋友。平原君不敢拒絕。與秦昭王暢飲幾日之後,秦昭王道:“從前,周文王得薑子牙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仲以為仲父,我們的相國範雎也是寡人的叔父。範叔的仇敵就是寡人的仇敵。魏齊現在藏在君家,請你派人取其頭來。不然,你恐怕回不了趙國了。”
平原君是宗室貴族來的,是趙惠文王的弟弟,如今趙孝成王的叔叔,在江湖上以好義重士著稱,類似孟嚐君那樣,他也養了門客三千,列名“戰國四君子”之一,不肯出賣朋友,還專門收納江湖逃犯。他說:“富貴之人交朋友,就是為了防著有貧賤的那一天。魏齊與我結交,也是如此。他是我的哥們兒,如今遇禍了,如果他狼狽逃竄至我處,我固然不能交出他。何況,他並沒有狼狽逃竄至我處。你想扣留我,也罷,我回不了趙國也好,西部現在正需要大開發,我待在這裏看山景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