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3年,李牧“肥下大戰”的當年,亦即趙國滅亡前的第五年,有一個當時的高級人物--韓國王族的公子,坐著古代馬車,從中原的新鄭到秦國的鹹陽去。當時的高級人物,活的其實也挺累的。比如他們的腰帶上除了有好幾組玉佩,還懸著很多大小不一的玩意兒:寶劍啊,錢包啊,鏡子、香囊、弓、印章、火石、古代打火機啊(燧石),還有毛巾(絲的,當時還沒有棉花)--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不嫌麻煩。雖然會妨礙走路,卻正能表現貴族階級不事生產、悠閑儒雅的形象。韓非子的腰帶上,這類東西就不少。他四十出頭年紀,衣光鮮亮,神采飛揚。

不過韓非子這次的使命卻並不輕鬆,難度堪稱與虎謀皮:韓國處於中原西部,離秦國最近,經過秦昭王等人的前後侵削,地盤日漸縮小,現在隻有十幾個城,全境不過一個郡大,三麵被秦人包圍,感覺死期已至。死神沿著樓梯,沉重的腳步盤旋而上,就要扣打韓國的大門。韓王安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已經沒門兒了,秦國國內滅韓呼聲很高,秦軍即將出動,於是他派韓非子作說客,到秦國遊說。

四郊多壘,大夫之恥辱,韓非子早就有報國之誌,可惜說話有點結巴,性格又“孤憤”,諸種原因吧,一直不得韓國領導人的任用。如今韓王安派他入秦,韓非子大有臨難受命之慷慨。他不愧為一大作家,到了鹹陽,給秦王政獻上書信。信中希望秦國繼續保留韓國的附庸地位,不要滅韓。韓非子援譬設喻,因勢利導,寫得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得秦王政如醉如癡。如果不是李斯駁斥,差點就給韓非混過去了。

韓非子是這樣寫的:“韓國近三十年來,一直充當秦國的小弟,出門就當雨傘,入門就當枕席。秦國出動銳師攻打諸侯,韓國就隨著發兵讚助。韓國懸怨於天下,戰果卻全歸於強秦,可韓國還是無怨無悔當您小弟。近日竊聞貴國有滅韓之議,萬萬不可啊。”為了說明存韓的意義,韓非必須為秦國樹立起趙國這個敵人,於是他接著寫道:“趙國目前聚集士卒,聯絡諸侯(指的是李牧初勝以來,趙人仍然感覺力孤,所以聽司空馬意見,到處結好諸侯,特別是拉攏齊國),有合縱西向之意。趙國告訴諸侯,如果不削弱秦國,秦國必把諸侯各國都滅亡,以此約說諸侯。如果大王寬釋趙國這個敵對惡分子,卻滅掉韓國這個小弟自家人,正向天下證實了趙國人說的秦國有滅亡諸侯社稷的心思,趙國聯絡諸侯合縱西進的想法必然得逞,所以竊為大王不取也。”“注釋5”

接下來,韓非子進行恐嚇:“而且大王攻韓,未必一年能下,諸侯--特別是齊國看見秦軍頓挫,勢必信心倍增,也就敢於接受趙國的拉攏,幫助趙國與您為敵了。趙國本來與秦國力量敵衡,又有齊國鼎助,兩個萬乘之國並在一起,加上韓國又已經被迫與您為敵,魏國更必然應之,如此則天下與秦爭強之勢成矣,則大王兼並天下的日程表,隻得一再延期啦。

“以賤臣的愚計,不如您團結韓國、魏國、楚國,以伐趙國,即便齊趙合作,也不足為患了。願陛下謹慎從事,一個決策做錯了,而造成自己的被動,一次興兵打錯了,而使諸侯有圖秦之心,危險而殆哉啊!”

韓非子的利害陳述,如果在若幹年前還行得通,但是如今列國局勢已是強烈的一邊倒,韓國再想以“齊趙威脅論”來挾持秦國,迫使秦團結韓國,從而再讓韓國苟延殘喘幾年,已經不那麼有說服力了,比如他說的趙國與秦國力量敵衡,就已不是事實。但是秦王政一直是韓非子的追星族(老秦一輩子可能就服過韓非這一個人),對韓非子的大作愛不釋手,頗有中大獎與韓非歐洲五日遊死而不恨的夢想,今日親得韓非的墨寶,還是激動不已,很想給韓非麵子。“注釋6”

於是李斯趕緊上書勸阻。李斯是韓非的同學,兩人一起在荀子老師的門下鍍金,李斯自以為不如韓非。但是,李斯的上書更具說服力。

李斯說:“韓國不是我們的狗屁小弟,而是我們的腹心之病。平時它還好,但如果遇上雨天潮濕,韓國就會讓我們鬧肚子。韓國目前不敢讓我們鬧肚子,是因為外邊尚未下雨。但以目前形勢來看,齊國確實很有可能與趙國結合(李牧初勝以來,趙人拚命拉攏齊人,秦人也速至齊破壞齊趙關係)--雖然我們派出特使‘荊蘇’前往齊國離間齊趙關係,但是未必成功。韓國並不是服從秦國,它隻是服從強國。如果齊趙相合,那麼韓國必然投奔齊趙。如此,齊趙就是下雨,韓國就是肚子疼。他們互相合作,我們秦人就又複見函穀關危機了。”

李斯試圖創造“韓國不可信用”論,說韓國唯強是從。當今齊趙與秦國懸衡對峙,韓國這個不講信用的家夥一定會附從齊趙而成為秦國的危險。所以妥當之計,不如先滅韓以絕後患。李斯這種先從弱國動手,逐漸剪除強國的羽翼,然後再圖謀強國的戰爭路線,被古今曆史證明,是對的。

而韓非試圖證明秦國必須團結韓魏,才能抵對齊趙陣營,首先這有點危言聳聽,不甚符合當時曆史大勢,進而李斯又論述說韓國不可信用,未必肯忠於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