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的,分不清楚來處的聲音,頭頂上方那些令人暈眩的燈影,冷冷麻痹的身體,仿佛毒蛇樣一口一口咬噬的劇痛也漸漸麻木了,隻覺得身體越來越重,手腳都不聽使喚。
意識輕飄飄的,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時候,一切變故都還沒有發生,雲芷,程曉茶,還有我……我們三個天天在一起,就算爭吵也好,打鬧也好,總之三個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事。吃飯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偶爾逃一次課,還是三個人一起。
想一想,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無憂的一段黃金時光。
我很清楚的記得,雲芷愛吃甜,程曉茶愛吃麻辣,三個人進了一間餐廳,光看餐牌點餐就要磨蹭半天,我呢,無所謂,哪一樣都能吃,哪一樣都不偏愛,雲芷就要點上好幾樣甜食,她這個人在這一點上不太好,總希望由自己決定別人的選擇。程曉茶偏不買她的賬,非要點麻辣的炸魚之類。雲芷大呼小叫,什麼吃辣的人脾氣不好啊,吃辣會引起內火對皮膚有害啊,總之被她一說,嗜辣的人好象變的一無是處品格低下一樣。她得意的叫過侍者來吩咐,給上一桌甜食,程曉茶就當著侍者的麵和她吵架,讓雲芷覺得大失麵子有傷自尊……我總是做和事老,居中調停替她們排解,說好話。
仔細想一想,好象我和雲芷單獨相處的時光,很少,極少。
有一次,忘了程曉茶為什麼不在,就我和雲芷兩個人,她來找我,說要一起去逛古董街。那個冬天很冷,天上還飄著碎雪,我對於不在家裏享受溫暖而跑出去挨凍很不情願,但還是被雲芷給硬拉了出去。那天雲芷穿著一件黑色的恒溫衣外套,戴著一頂大紅的絨線帽,可愛漂亮有如一個小公主。我記得很清楚,六角的雪花一片一片的飄落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紅色黑色雪白色相映成輝,她的姿態那麼高貴,走路的時候優雅的似波斯貓兒。
我們在那條街上逛了很久,因為天氣太冷,許多店門都半掩著,雲芷和我挨家進去逛,那些店裏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其實非常遙遠而昂貴,但是那些人並沒有對我們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因為……雲芷是那麼美,在那樣寒冷的天氣裏,有這樣嬌俏動人的美麗少女來光顧,店老板心裏其實是巴不得她可以多留一會兒,令他們的眼睛可以飽餐秀色。
那天雲芷好象什麼東西也沒有買,但是我們在街頭的販售機買熱飲料喝的事情我印象很深。掀開蓋子的飲料冒著熱氣,在雪裏麵那熱氣迅速凝結成了一片霧,透過這霧氣看著雲芷的臉龐,因為冷的關係,兩頰上都有點紅紅的,象是桃花瓣在那裏擦過,把最美麗的顏色停留在了她的臉上。
其實我們的零用錢都不算太多,不過後來雲芷好象買了一本紙質的舊書送給我。那是一本詩集,我還翻看了半本,後來那書不知去向。
還有,我記得爸爸帶我和小謹去旅行,我們三個人包下一間舊式軌道車的廂房,我和小謹趴在車窗那裏向外看,窗戶外麵是連綿的綠色,一眼望不到邊。和風吹在臉上,爸爸靠著座椅閉目養神,小謹則趁著車子停靠的時候,從窗戶那裏探出手臂去揪了一朵開在枝頭上的花,說要給我插頭上,我不肯戴,於是兩個人擰,打,奮力要把對方製伏,從座位上轉移到地板上,把飲料也打翻了……
一切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令人懷念。
但是一轉眼,什麼都沒有了。
於長秋令我失去了這一切,父親因此而死,小謹從那之後流落他鄉,掙紮求生,程曉茶的背叛,雲芷的慘死……我的天地被打碎,昔日的和美再也無處可尋。
仇恨……還有疼痛,把我從混沌的狀態中又重新喚醒,我恢複一點神誌,於長秋正把我橫抱起來,他打開了一具醫療艙,動作輕而柔和的把我搬過去。被放進醫療艙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無法伸展,他用力要把我的手指掰開,我卻死死揪住可以抓住的東西不放。眼前浮起一層紅霧,看出去的一切東西都帶著令人心悸的血色,我冷的仿佛置身於荒原,所有的光明與溫暖都迅速離我而去,排山倒海一樣的痛楚朝我劈頭砸了下來,每一下呼吸都令自己更加痛苦。
“諾!你需要治療!快,快鬆開手!”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他正急切的看著我,我的手指終於被掰開了。他迅速調好設置,將艙蓋關了起來。
這種時候他不逃跑,不做垂死掙紮……卻守在這個醫療艙跟前……他在想些什麼?
我疲倦的閉上了眼睛,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絕望而疲憊過。躺在那裏隻感覺到大勢已去。
我的孩子,沒有了。
熱的眼眶裏流出涼的液體,順著眼角流進鬢邊。人造血漿補充進身體,外傷在治療射線下也可以修複。
但是……那珍貴的,小生命,已經消逝了。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偶爾的不適,想起我忽然具有的危險預感……那是因為這個小生命在我身體裏蘊育著嗎?
可是,可是我竟然完全沒有想到……直到失去時,才恍然明悟。
這失落的寶物,已經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