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恍如隔世(1 / 2)

燈光寧靜,春蟲唧唧,他們麵對麵坐在含章的小公寓裏,相望恍如隔世。

含章已經搬出來住,新成立的工作室離單身公寓不遠,尚未買車。煜文提議送她回家,她沒有堅持拒絕。

車子先在開發區的“素質裝飾”工作室門口停了停。門頭做得很吸引,數盞射燈聚光漂亮的藝術字,門頭下掛著一條黃底紅字的橫幅——“賀首席設計師閔含章作品獲首屆室內設計傳媒大獎賽金獎、銀獎!”

含章淺笑解釋:“是工作室的同事們弄的,我都說不要太張揚了。”

煜文讚許地看她一眼。

在他們曾經共有的暢想未來藍圖中,“得獎”是何其絢爛的一個場景。他們都不是功利心太強的人,但是年輕的心靈有哪一個不曾為俗世的榮耀萌動過?

“你那時說,喜歡錦衣夜行,”煜文回憶道,“月光,星光,照在織錦緞的衣袖上,一定比大太陽底下更有韻致。”

“是呀,”含章把胳膊支在窗舷上,一手托腮,“織錦衣裳穿在身上,沉甸甸,喜孜孜,金線和銀線在暗中熠熠發光。何必讓旁人看見了喝彩,要緊的是自己心裏的滿足。”

“你做到了。”

“得獎隻是偶然撞運。”含章淡淡地說,“工作室才剛開始運作,有沒有錦衣可穿現在還很難說。”

她自己的公寓卻裝飾得十分素淨,觸目皆是黑白二色,唯一的點綴是案頭玻璃尊裏養著的一捧藍色鳶尾花。

煜文坐在沙發上緩緩四望,良久,眼睛裏流露出放心和寬慰的神色。

“是分期付款嗎?”他問,“要還多久?每月負擔重不重?”

“還好,”含章答,“貸了15年,想早點還掉它。”

煜文點頭:“也不用太急,慢慢還也好,餘多的寧可養輛小車,進出方便些。”

含章點頭:“是想買車了,做業務用得著。”

“買車可以找史永方,他現在是申通的副總,我把他的電話給你。”

“你和他倒還保持聯係?”

“我和他哥哥永新聯係比較密切。”

“史永新?他是個醫生吧?”

“是呀,精神科專家。”

他們這樣平靜地說著些閑話,嘴角掛著微笑,像所有心無芥蒂的老友。但是含章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塊空洞正在慢慢擴大,之前它也在那裏的,隻是她的時間一直用忙碌的工作填滿著,不曾用來感受那一種空茫。現在閑坐在這裏,又和眼前這人一句一句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她漸漸覺得自己的精神要被心裏那個黑洞吞噬殆盡了。但是她還是微笑著,點著頭,克製著想要深深歎息的欲望,直到煜文終於站起身來告辭。

“含章,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很安慰。”走到門口,煜文又轉過身來,“我……我知道自己這樣想很自私,但是……我要說的是……”

他那雙深深的眼睛溫柔地凝視著她,讓她有一陣子的眩惑,她已經無力在臉上裝扮一個笑容,於是掉開眼睛,對他擺擺手。

“放心吧。”她輕聲說,“我很好。”

待大門在煜文身後闔上,含章方用手掌撫著額頭,把那一聲歎息釋放。她在煜文剛才坐過的沙發上坐下來,手指輕輕撫摩沙發的扶手。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了。忘記他的笑容,忘記他說話的腔調,忘記他們曾經親密相攜的過往。但是事實上,他一直都在那個黑洞裏,溫柔地凝視著她。

從前在一起,總是不需要說太多話,因為他們對事物的看法總是驚人地一致。雙手交握,輕輕一牽就知道彼此的心意,他愛看的書,喜歡聽的音樂,喜歡去的地方,也都是她的心儀,現在都一樣一樣浮上心頭。他還是喜歡穿棉布襯衫,淺藍細條紋,把頭發稍稍留長一點;他喜歡吃產自T城葉記齋的鬆子糖,現在就有一匣放在花尊旁邊,她剛才也想拿過來的,但是又打消了與他分享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