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翻過密密層層的樹葉,拂起小桌上微顯零亂的紙頁。
素白紙張幾行小楷,幹淨整潔中夾帶一絲剛硬,紙卷上內容各異,唯一相同的是都在左下角用玉璽蓋下一清晰的印記。
“諸位,”年輕的帝王視線掃過桌上紙卷,“想必前些日子朕給你們的密信都已看過……考慮得如何?”
眼前站著的幾位男子大多年輕,眉宇間隱隱透著堅毅,言談舉止得體幹練。他們品級不高,多半都是繼承父爵以俸祿度日,或是閑官散職無甚作為。半月前,他們忽然收到了當今聖上的密信,另有左監門副率唐奉業大人從旁勸說,這才在今日秘密入宮麵聖。
楚天青靜候許久,卻無一人出聲。
遲疑的神色在眾人眼中遊走,有些躍躍欲試,卻被什麼生生壓著——正是指點江山馳騁沙場的大好年華,每個男兒心中又何嚐沒有一番壯誌豪言?若是可以棄一切於不顧,隻憑一腔熱血策馬疆場,烽煙殘陽中大破敵軍,拋頭顱、灑熱血,該是如何一番振奮景象!隻是……
麵前的帝王尚過弱冠之年,並無大權在握,外有番邦蠻夷,內有權臣謀篡,若是今日決心跟隨帝王,無異於將身家性命全盤賭上。他們一死且不足惜,隻恐經營數代家族聲望到此沒落,一家百十口,怎能由得自己冒然衝動?
亭中六人緘口無言,隻靜靜望著遙遠天邊,一隻黃褐雀鳥清鳴直破雲端。
一陣風來,驀地卷起桌上紙卷,零零散散吹落一地。
楚天青淡淡瞥過那堆紙卷,不易察覺地捏緊了拳。
風勢漸急,眼看承載帝王印章的紙卷就要被吹入亭下塵土,一隻纖長的手驀然伸出,以兩指穩穩夾住,輕巧放回桌上。
那是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一身靛青色長袍,腰間掛著長穗玉璜,左手負於身後極為文雅地捏一把玉骨折扇。眉色略淡,彎月般一弧勾勒出玩世不恭的意味兒,雙眸明亮,眼波淺淺透著笑意,明明一身書卷氣,望在眼中卻絲毫不覺文弱。
“聞塵關……”楚天青心中默念那男子全名,前禮部尚書之子,聽聞是文采非凡、瀟灑不羈,平日最愛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時常流連秦樓楚館。湊得近些,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粉味兒。
聞塵關已將紙卷放回桌上,頓了頓,又捏回眼前。“皇上恕罪,”他眉宇含笑道,“微臣前幾日事務繁忙,竟沒好好看您信中寫了什麼,剛才大致看了一番,頗有感觸。”他雙手攏袖俯下身去向楚天青穩穩一拜,正色,“身為臣子,能夠效忠的自然隻有皇上一人。”
簡短一句,瞬間驚起其餘幾人心中陣陣漣漪。
不錯,身為人臣,最大榮耀便是輔助明君換一世繁榮太平,縱如今麵臨艱難險阻,淩於懸崖之上身後等待的卻是萬世青白美名,是非功過,後人自會評說,怎能貪圖一時安危,放棄青史留名的大好時機?
若今日拒絕,無疑等於對皇上不忠。
他們都是風華正茂的青年男子,腦中隻容得下一個念頭存在,簡單思索一番,卻已顛覆了原來瞻前顧後的想法,視線豁然開朗。
聞塵關帶頭,其餘幾人陸續接過桌上紙卷向楚天青拜下,神色堅毅。唇角隱隱浮起笑意,楚天青忽而發現仍有一張紙卷趟在白石桌麵,孤零零地甚是單薄。
他順著眾人袖口看去,隻有一靜立於眾人身後的男子雙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