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襤褸、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薑伯倫從林厝那幢被炸掉紅瓦屋頂和一堵紅磚牆壁的厝宅中低著腦袋走出來。前後左右全是戴著鋼盔的國民黨士兵,端著烏亮的卡賓槍。
林厝那些厝宅之間的小路上幾乎沒有一幢厝宅是完整的,到處是斷垣殘壁,燒焦的梁柱還在冒著嫋嫋青煙。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遠處,仍不時傳來激烈的槍炮聲。
村頭,一棵亭亭如蓋的古榕樹,那粗大的樹幹被炸得東歪西倒,長長的咖啡色的榕須散落一地。隻有遠處那座金門島第一高峰太武山,依然青翠。
薑伯倫自從在黑夜之中登陸金門島,還不知道金門島是何等模樣。此刻,在押送途中,他這才看見彈痕累累的金門古寧頭之外的青山綠水。
金門島上有著“金三角”,即金城鎮、金沙鎮和金湖鎮。薑伯倫等被押往金湖鎮的瓊林村,那裏是胡璉兵團一一八師師部駐地。到了那裏,薑伯倫被押進一個院子。
對於薑伯倫來說,這是他第二次成為俘虜:第一次是作為國民黨軍隊的副營長被解放軍俘虜,第二次則是作為解放軍的副營長被國民黨軍隊俘虜。
薑伯倫兩次成為俘虜,這兩次之間的時間是那麼的短暫:第一次是在1949年1月10日的淮海戰役被俘,第二次是在1949年10月26日的金門之戰,相隔不過10個月,冰火兩重天。
雖說薑伯倫兩次都是被俘,但是在國共兩邊他都成了“烈士”:在台北,國民黨政府“國防部”給薑傳賢發出兒子薑伯倫的《陣亡通知書》;在海峽這邊,薑伯倫成了“全部壯烈犧牲”中的一個。在台北,薑傳賢為他長籲短歎;在廈門,朱穎為他傷心欲絕。隻是此時此刻的薑伯倫,渾然不知他在海峽兩岸都已經成為“烈士”。
薑伯倫頭一回進入金門富豪的宅院。這是一座“一厝”宅院,即一堂兩房四廂,中室為堂,旁室為房,堂前為階,階下為院子,東西為廂房(當地人稱“櫸頭”)。一家之中,大抵長輩居左,幼輩居右。廚房大都在左廂,貯藏室在右廂,院子則點綴花卉景致。至於“二厝”“三厝”則是指屋為兩進、三進,更加寬敞。
薑伯倫找了廂房的一個角落,靠牆根坐了下來休息。他第一次被俘時有恐懼感,不知道共產黨、解放軍會怎麼對付他,幸好有朱穎的陪伴,有朱輝的開導,他才消除了恐懼感。這一回,成了國民黨軍隊的俘虜,他倒無所謂了,因為他本來就是國民黨軍官,更何況父親是國民黨將軍。不過,他慶幸加入解放軍時改名換姓,成了“白倉”,不至於給父親帶來麻煩。他不知道父親現在哪裏。憑借他對父親的了解,父親是不會留在上海的,肯定去了台灣。
這時,遠處不斷傳來隱約的槍炮聲,時密時疏,時緊時鬆,看得出戰鬥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