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3月
“喂,快醒醒啊,別睡了。”胳膊傳來一陣酸痛,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抬起頭時強烈的眩暈感讓我不禁皺起眉頭。我半眯著眼睛,視線終於清晰了,可對著眼前一邊打開教科書一邊斜眼瞪著我的小雪,卻又怎麼都回不過神來。
“啊?小雪?你怎麼?”我語無倫次,腦袋又開始劇痛。
我高中的同桌——小雪,正穿著學校製服坐在我的旁邊,一條馬尾辮上綁著一個毛茸茸的小粉球。我揉了揉眼睛再慢慢地看向周圍,我的高中同學們都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認認真真地捧著課本。每個人的樣子都是那麼清晰。
“小雪,我這是在做夢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我試探地問。
“還做夢啊,都上課啦!”小雪斜了我一眼,拿圓珠筆捅著我的胳膊。
那支圓珠筆我記得,是我倆一起在學校門口的精品店買的,淡淡的粉色筆管上印著一堆小白點,頂端是一隻可以按下去的流氓兔。我還被她用這支筆捉弄過,有一次我拿著那筆在眼前擺弄那隻流氓兔,她卻突然怪聲怪氣地說:“你這是在照鏡子。”
我正陷入無法辨別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的迷惑中,忽然講台上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夏未央同學,發什麼呆呢?我們要開始上課了。”我抬頭,恰好對上一雙明亮溫暖的眼睛,程老師一身筆挺的西裝,笑容溫和地望著我。
我驀地緊張起來,盡管我從程老師的眼神裏完全看不出責備的意味。可他話音剛落,講台下立刻起了變化。各種目光從四麵八方向我投來,我看到汪露露眼神中得意的不屑,看到楊逸眼中的嘲諷與無奈,看到喬苒眼中莫名其妙的興奮,還有其他同學或冷或熱的觀望。我的臉瞬間紅了,於是下意識地伸手進書桌裏掏書,慌亂中卻掏出了一本《語文》,頃刻間響起哄堂大笑。
“夏未央,你想要我上語文課嗎?不好意思啊,你們的古文我可不會背。”程老師也笑著打趣。
我的天,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我尷尬地低下頭,才發現小雪正在拚命地跟我使眼色,見我沒反應,她忍不住小聲地提醒我:“物理書在你桌上啊,在那遝卷子下麵啊!”
我慌忙抽出了物理課本,直接打開立在桌上,把自己的臉完全遮住。我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剛剛還在開著車驚險地差點和大卡車相撞,怎麼現在居然回到十年前的高中課堂了呢?做夢,一定是做夢!還是,像那些電視小說中講的……我,該不會是……
程老師在講台上麵講得全情投入,還不時引用幾個有趣的例子與課本內容相結合,課堂氣氛相當好。可我完全處於遊離狀態,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大腦中思緒混亂糾結成一團,真是頭痛啊。可我無意間抬起頭時,又看到講台上的他那麼年輕,那麼英俊,從容淡定又悠然自得,激情澎湃又神采飛揚。
我就這麼怔住了。這樣一個英挺瀟灑、氣宇非凡的好老師,誰會想到短短十年之後,居然被病魔纏身不久於世呢?還記得他肝癌晚期手術之後,我和小雪還有幾個同學曾經一起去看望過他,他的眼神依舊那麼明亮,可是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兩隻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手背上一根一根的青筋突出著。看著那曾經揮斥方遒的修長手指如今幹枯顫抖的樣子,小雪把頭靠在我的肩上,轉過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淚。
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那句話,“人生若隻如初見”,一切的開始都是那麼美好!既然這樣我還糾結些什麼呢?不管是夢境還是真的時光穿梭了,我都應該好好珍惜眼前的美好不是嗎?長長的一聲歎息之後,我忽然看開了,不安的心情也漸漸平靜。
下課時間到了,清脆的音樂聲響起,我仔細一聽,居然真的是那首《茉莉花》,頓時讓我有一種春風拂麵的親切感。我們高中的一大特色就是每節課的下課鈴聲都是不同的音樂,雖然那個年代隻是簡單的和弦而已,卻足夠是我們引以為傲的事情了。等等,這個音樂,莫不是,要開始做課間操了?
“好吧,這節課就到這裏,謝謝。”程老師一貫的特色,就是每節課下課時對我們說“謝謝”。這聲“謝謝”是那麼直接,那麼真誠。所以班裏基本上沒有同學討厭他,遙想當年在這個“奇葩”輩出的重點班,連班主任可都是天天被學生們暗中各種數落的。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嗯,沒錯,這胳膊這腿的都是我的。看見小雪已經站在課桌邊等著我一起下樓,我便衝她笑笑與她一起走出教室。看來,我真的回到高中時代了啊。
在教室門口碰到了正拿著教案準備出門的程老師,我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笑,對上課前的丟人事情還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笑著看我,擦身而過時忽然又站住,轉身對我說:“夏未央,以後上課要發呆最好低下頭,這樣不容易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