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初的這天,連呼吸都是燥熱的。
陽明中學考場門口擠滿了學生家長,考場內成百上千的學生中一些不可謂沒有緣分,他們共處同一個考場,麵對同一個監考老師,但他們幾乎地忽略了彼此。在他們眼裏,更重要的是與這個考場的緣分。
考上陽明中學是這個學區幾乎所有學生的夢想,如果阮萌能夠暫時把考陽明的雄心拋開,以輕鬆的心情環顧教室,打量周圍其他考生,她也許能更早些認識薛嵩。
其實,她和薛嵩的交集還不止這點。
由於家住得近,幾年來,他們倆總在同一個便利店買薯片和冷飲,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對方。
有一次他們分別和各自的朋友在同一個電影院售票窗口排隊,阮萌在薛嵩的前麵,可惜顯然薛嵩的魅力還比不上小羅伯特唐尼,她興奮得沒顧上回頭。
還有一次是在麥當勞排隊,薛嵩混在一群剛打完籃球渾身熱氣騰騰散發汗味的男生中間,阮萌捏住鼻子拉著閨密換了一支隊。
甚至有一次,薛嵩的哥們對他談起了關於阮萌的趣聞軼事,而薛嵩卻回以“人生中最反感這類專給別人添麻煩還自以為可愛的女生”拒絕上前結識,背對他們的阮萌在不遠處打了個噴嚏。
他們曾經有那麼多機會相識,卻無一例外地擦肩而過,直到這年九月,他們終於成了同班同學。
[二]
周一清晨,秋天的暖陽照得人犯困。在運動員進行曲的伴奏下,全校學生懶懶散散地進了場。
翠綠色的草坪上好像平鋪開一片巨幅多米諾骨牌,每個環節都在隨風搖晃,哪裏一個不慎就要連排倒下潰不成軍。
從觀禮台上往下看,大概每個晨會都是這副令人泄氣的景象。
讓薛嵩最不能忍受的是,舉班牌的那一排中缺了個人。
整個方陣像缺了顆門牙。
待發現缺席者是自己班級的文體委員,薛嵩突然感到如鯁在喉,無法置身事外。他轉頭問身邊的好友:“幾點了?”
由於領子上夾著麥克風,雖然聲音極低,台下的學生還是聽得清晰。
陳嶧城從校褲口袋裏掏出手機,垂眼一瞥:“七點十六。”
這個舉動之後,觀禮台下的女生們終於被打了強心針,局部騷亂取代了之前的整體頹靡。
[三]
大多數人從軍訓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新生中有個男生就算和大家穿著相同的迷彩服,也難以掩蓋其鶴立雞群的本質。四班班長薛嵩,據說是以接近滿分的成績考進陽明,當然,對女生們來說更重要的是,長相。
薛嵩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運動型陽光美少年或者憂鬱型多情美少年,單看他那張臉,似乎並沒有精致到360度無死角,甚至有點略顯平常。隻是他身高卓群,總把衣袖挽到手肘,幹練地露一截清瘦白皙的前臂,不苟言笑,無時無刻不是微蹙的眉頭在眼鏡後若隱若現,有種存在感爆棚的氣場。
作為新生代表在開學式上發言時,女生們反常地期望台上的人發言時間長一點,但他隻簡短地說了五六句就匆匆結束,仿佛對整個儀式都不屑一顧。
“演講就像女孩子的迷你裙,越短越好。”
——這條真理放在薛嵩身上似乎不太適用。他是那種讓人莫名其妙心甘情願仰望起來的人。
時隔五周,才等到薛嵩第二次走上觀禮台做四班值周的總結,由於中間夾了個十一長假,使等待顯得更加漫長。
相比起來,同樣等候在觀禮台邊的陳嶧城人氣就低多了。這時候四班之外大部分人還不認識陳嶧城,不知道這個男生在周一晨會時出現在觀禮台上是什麼緣故,與一本正經的薛嵩相比,他顯得隨性得多,連正裝領帶都係得鬆鬆垮垮。前排女生由於能看清他的臉而少女心淪陷,靠後排的女生隻注意到他身高與薛嵩相當,兩個男生站在一起加成了引人注目的程度。
薛嵩轉頭問陳嶧城時間倒並無特別,隻讓少數腐女稍稍振奮,但接下去陳嶧城的動作卻讓全校都瞠目結舌——他無視教學區禁止使用手機的校規,在觀禮台上、全校學生、全體老師麵前,掏出了手機。
一直保持著低分貝噪音的操場出現了長達三秒的鴉雀無聲,繼而爆發出十倍於之前的議論紛紛。
竟然沒有一個老師走上觀禮台去沒收他的手機,幾個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臉上同時露出了困惑又兩難的神色,這時大家還並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感到為難。
台上的男生看過時間後神情自若地將手機放回口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較之薛嵩,他的臉上略帶困倦,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戰成名。
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薛嵩在距離升旗儀式開始還有短短四分鍾的時候,從觀禮台上走了下來,一直走到四班的縱隊前,拾起倒在紅色跑道上的班牌,輕聲問站在第一位的小女生:“阮萌還沒來?”
“沒有。”
“你上前來幫忙舉一下班牌好嗎?”
班長大人溫柔的征詢語氣讓小姑娘有點受寵若驚:“好、好的。”
做完這個安排,薛嵩迅速回到觀禮台上,再一次俯視整齊的方陣,終於心滿意足。他卻不知道自己源於強迫症的一個舉措引發了台下關於“阮萌是誰?”的大討論。
[四]
睡過了頭。長假前布置的數學作業還沒做,周一早晨必須全體出席升旗儀式,也沒法在早自習時抄作業。小組長是個摩羯座,不管怎麼說好話,最終一定還是會鐵麵無私地將自己沒交作業本的事上報給課代表。不要問為什麼不能說服課代表包庇自己,總之……
危機指數五顆星。
如此一來隻能使用必殺技了。阮萌狠狠心把前不久才發下來的數學練習本放在小組長桌上,想想又拿起最上麵兩本,把自己的本子夾在了中間。
這本練習本上隻有截止到上次已經被批改過的習題和訂正,並沒有這次的作業。但暫時可以勉強蒙混過關,隻要在老師發現前補好作業,等事發後拿著已完成作業的本子委屈地對老師解釋自己隻是交作業時拿錯了本子,老師應該就不會說什麼了。
阮萌著實為自己的聰明感到振奮。
解決完這個棘手的大麻煩,她頓時解除了心理負擔,哼著小曲飛快地下樓,一路奔向操場,終於在升旗儀式開始前及時達到文體委員舉班牌的位置,運氣實在太好了。
不過前麵第一排的女生是怎麼回事?擅自占了自己的位置不說,還自以為是地舉著班牌。阮萌有點不滿,不客氣地從她手裏拿過班牌:“我來了。”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走了”。
小女生知趣地向後退去。
阮萌轉過身挺胸抬頭站定,又恢複了好心情。今天可是薛嵩主持升旗儀式外加做值周總結的日子呢!
抬眼望去,台上薛嵩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難道他還是討厭拋頭露麵?
女生壓根想不到,薛嵩的滿腔怒氣其實是衝自己來的。
在此刻的班長大人眼裏,四班由於第一人的後退,整條縱隊像蜈蚣一樣扭動了起來,隊首女生的一頭紅棕色長發在陽光下異常刺目。自己遲到的情況下,按常理應該順勢排在隊伍最後吧?她腦子到底是什麼構造?不惜以弄亂整條隊列為代價非要站在第一個?
薛嵩抬手扶了扶額頭。
陳嶧城雖然不能從正麵看清薛嵩完整的表情,但還是完全能理解薛嵩的煩躁,在一側笑了起來。
[五]
無論在哪個學校,校規前未必是人人平等。
雖然陳嶧城在眾目睽睽之下掏出手機看時間,手機也沒有被老師沒收,因為他可是以全市數學競賽一等獎得主的身份去接受校長親自表彰的,總不能在校長表彰前沒收他手機吧?總之學工老師都睜隻眼閉隻眼了,班導師也懶得計較這種細節。
但是阮萌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剛一散操她就被學生工作委員會主任叫住。
“上上個星期就叫你把頭發染回黑色,怎麼連長假都過了還沒染?”
女生立刻裝乖服軟,雙手合十舉到腦門前:“我忘了……嗚……老師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今天中午一下課就去染黑!”
“嗚什麼嗚?全校都穿襯衫,就你穿不好。非要敞開當風衣,裏麵還穿吊帶背心,你說你像不像個學生?不穿校褲也就算了,竟然還穿這麼短的熱褲,後麵看比襯衫還短,像沒穿褲子一樣,你害不害臊?”
阮萌平時心理素質過硬,本來學工老師說這麼幾句對她來說根本毫無殺傷力。可偏偏說到“像沒穿褲子一樣”的時候,剛從觀禮台上下來的薛嵩打旁邊經過。
男生聞聲側目,但目光移動到一半就停止了。
阮萌意識到對方視線的最終落點在自己大腿上時,頓時也窘得紅了臉。
尷尬的人隻有阮萌,薛嵩卻仿佛隻是瞥了眼豬腿似的走了過去,阮萌隱約覺得他加快了步伐,好像在嫌棄什麼。
開學一個月來,阮萌每天至少換三個發型、染紅發,穿五顏六色的出格的衣服,這一切隻不過是想引人注目,但這個瞬間,阮萌卻從對方的麵無表情中體會到,注目是注目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不屑。
心情難免沮喪。
擁有那樣長相和頭腦的薛嵩,既然連上帝都給他開了掛,自然走到哪裏都是焦點。從入校第一天,同班女生就開始對他議論紛紛,每天都有人想方設法對他示好,縱然薛嵩對此反應冷淡,但他確實有冷淡和驕傲的資本。可像自己這樣夠不上鶴立雞群的出眾度的人,不打扮得浮誇一點,哪還有機會成為焦點人物?